這詭異的發現如同一個巧妙的開關,讓塗曜心頭咯噔一聲。
楚寶華早已不在人世,和自己定情的寶華也不是楚國公主。
這些他都已知曉。
但這能讓男人受孕的鬆子草,卻奇妙的和寶華聯係了起來……
這是男子用來受孕的東西,寶華身上怎會出現它的味道?
也許順著想,便能發現問題所在。
但不知為何,塗曜的思緒剛剛觸碰到某個自己也說不清的點,他便立刻收回了思路。
他陰沉著臉,轉頭看向剛剛請來的太醫:“鬆子草隻能作男子懷孕之用嗎?它定然有旁的用處吧?!”
誰說寶華身上出現鬆子草的味道,就和鬆子草的功效有關。
相似的味道而已,又能說明什麼?!
太醫被塗曜冷颼颼的眼神一看,嚇得雙腿發軟:“臣不解陛下之意,但也許……也許還有彆的用處隻是臣尚未發現……”
鬆子草的確是作為男子助孕用啊,而且以往這草是在楚國境內的田間,但自從有人發現他的功效以後,這草便身價倍增,又怎會拿它暴殄天物,用作他途呢?
但他看塗曜一臉“這草絕對還有彆的用處”的表情,隻能附和著勉強這麼一說。
塗曜神色僵了一下,隨即理所當然的點頭道:“就不說彆的用處,也有人會隻喜歡這味道……”
那太醫望著那鬆子草,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看看塗曜,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人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更何況塗曜乃一國之君,自己多嘴了恐怕性命難保。
等到太醫和那使臣都下去。
塗曜才大步朝殿門走去,緩緩咬牙道:“陸徽,帶上你的人,隨朕一同去寶華的寢宮徹查。”
當著旁人,他自然不能流露出什麼。
但是那鬆子草,卻讓他對寶華所有的信任都搖搖欲墜了。
陸徽一怔,忙拱手道:“是……”
草木深深,小橋流水。
景色如昔,但寶華在雍的宅邸,塗曜已經很久未曾踏足了。
最開始時,是怕觸景傷情,難抑悲傷,便下意識地想要永久封存。
再後來,便是和楚稚日夜相處,楚稚和寶華那麼相似,卻又那麼獨特,逐漸地,似乎把曾經的寶華覆蓋了。
但再踏入這居所,望著從前自己偷偷爬過的窗,望著二人擁吻的門扉……
密密匝匝的心痛襲來,塗曜才曉得,那個身影從未走遠。
塗曜緩緩閉眸,再睜開時,眸底已湧上冷意。
但此刻,他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他來此地,不是追憶舊情,而是有更重要之事要勘察。
塗曜定定神,等到思緒平複,才抬步走入內殿。
陸徽忙要跟上去,塗曜卻一抬手,示意他暫留在外。
事到如今,寶華的居所,他仍不願讓旁人踏足。
隨即,塗曜便獨自走進了曾經最魂牽夢縈的內室。
因此地被自己塵封,所以內室的一切擺設如常,隻是香爐和名貴的桌案上都落了一層淡淡的塵土,之前他便是在這裡嬉鬨寶華,逗得她臉頰透粉……耀眼華貴的床帳如往常一般低低垂著,似乎一個轉神,就能看到寶華似笑似嗔地看向他……
塗曜鼻子一酸,忙移開目光,專心尋覓線索。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書案最下層的抽屜,他記得有一次,他曾粘著寶華問過說她身上為何如此好聞,還作勢要去看那香爐中的香,可寶華卻似乎顯出一絲驚慌,還忙讓姝兒換了一種香料……
塗曜那時隻覺得是女子家的俏皮,如今想來,卻大有可疑。
他記得當時姝兒換香料時,便是在此處摸索。
塗曜蹲下身子,微一用力,書案的小抽屜便打開了,有些女孩兒家用的胭脂香水兒,應該是寶華走得時候較急,沒來得及收拾。
這看起來沒有任何詭異之處,但塗曜卻微微眯了眯眸子。
雖然有醃製水粉的遮擋,但這抽屜還是有隱隱的鬆子草味道,塗曜拿起胭脂細看,這些胭脂香水兒都未曾用過,卻都敞開著放置,濃鬱的花香味盈滿了整個抽屜,像是在遮掩什麼。
塗曜麵色微微一沉。
他想起太醫說得放置過鬆子草的地方,那氣味會經久不散,這敞開的胭脂水粉,是不是故意遮鬆子草的味道?
塗曜手伸進那抽屜緩緩摸索著,隨即眉毛一挑。
他摸到書案抽屜裡的暗格。
塗曜微微用力,那暗格便悄然打開。
這一間他熟悉的內室,卻有一個黑漆漆的入口,隱藏著最為隱秘的秘密。
塗曜拂過那暗格,指尖撿起了幾個形如春茶,細若微針的東西。
他知道,這就是那所謂的鬆子草。
這暗格被人著重收拾過,但這玩意兒難收攏,難免還會留下痕跡。
塗曜捧著鬆子草的手不知何時開始微微顫抖。
鬆子草……真的在寶華裡。
她背著自己悄悄用,離開之時,還想著藏起來,毀了去。
若真隻是喜歡味道,又怎會如此見不得人?!
男子受孕才用鬆子草,寶華一直在悄悄用鬆子草熏香……
這證明什麼?
塗曜大腦一片空白。
他持劍都很穩的手,突然覺得經受不住這草的重量……
陸徽在門外已經等得略略有些焦灼,正想前去叩門時,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塗曜步履沉穩的走出來,麵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陸徽迎上去忍不住道:“陛下,您看這……屬下是否要叫幾個錦衣衛來徹查這住處……”
之前因了寶華公主是陛下的心愛之人,他們查寶華的死因,一直都在旁人身上下功夫,去事發之地仔細查探。
誰都不會想起……這處內室竟然可能會有寶華為何“離世”的關鍵線索……
塗曜沉聲道:“不必了,該查的你們都已經查過了,此事之所以撲朔迷離,不再你們查案,而在審問。”
陸徽一怔:“審問?”
“查的事太多,審的人太少。”塗曜陰惻惻道:“你去——順著當日大婚時山石墜崖之處再去查,看看方圓五裡的人家,有沒有收留過什麼人!”
陸徽一怔,忙拱手道:“臣明白了,之前總是想著公主可能出事或是直接被楚國帶走,並未查過周遭……”
“不審人怎麼查案?”塗曜眯眸,語氣已經透出勢在必得:“有些事,隻有活著的人才知道。”
有些事,這些人可以告訴他。
有些事,想必要親自去審楚稚,才能問個分明。
塗曜望著遠方的山麓,眸色如寒潭般冰冷。
哥哥,朕不會再對你縱容,也不會再心存希冀,讓你將朕如同傻子一般欺騙戲耍了。
哪怕真相是一把傷他至深的利刃,這一次,他也不會再閃躲。
陸徽順著塗曜給的線索去查,果然很快查到了那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一家三口顫顫巍巍的跪下道:“當時是……是有三個人,在我們家裡住了大半個月,剛來時好像……好像他們還有傷……”
塗曜冷冷開口:“三人?可有女子?”
“有,是兩男一女……”
塗曜眯眸:“那女子長得是何模樣,是否人間絕色?”
他的寶華風姿無雙,若真是寶華,想必這些人定然有印象。
“那個女子?長得倒是清秀,似乎……似乎是一個丫鬟?”
那婦人回憶著:“要真說到絕色,還是她伺候的那位公子,一舉一動都跟畫上走下來的神仙公子似的,那模樣讓人一生難忘……”
說著說著,這婦人似乎已經沉浸在了那公子的美貌之中,開始不住追憶。
塗曜的麵色卻越來越沉。
荒山野嶺,怎麼可能突然出現什麼神仙公子?
這一行人,八成就有寶華。
隻是這唯一的女子卻是丫鬟,那寶華是……
塗曜心思煩亂,將楚姝的畫像給那人看:“你看是這個女子嗎?”
那戶人家隻抬頭看了一眼,忙不迭的不住點頭:“是他,好像都叫她姝兒……”
眾人聽罷,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姝兒是寶華的貼身侍女,按理應和寶華形影不離。
那兩名男子之中,想必就有一個,是和陛下有了婚約,卻死在半途的“寶華”……
陸徽和小武臉色發白:“陛下,那……那寶華公主……”
結合之前的鬆子草,不會不是女子,是個神仙一樣的公子吧?!
小武都快哭了,再神仙的公子也是公子啊,好好的公主怎麼就成了……
塗曜麵色倒還算鎮定道:“急什麼?大概是山間危險,寶華為了穩妥,才特意女扮男裝。”
但是無論如何,寶華真的不曾離開。
塗曜定下心思,問那婦人:“那神仙一樣的……公子……”
一說起公子,塗曜便覺得莫名有些彆扭,緩了緩繼續道:“她當時可曾有些什麼話對你們說?可曾說過婚配之事?或者……要去找誰……”
不管寶華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哪怕退一萬十萬步,寶華也許……就是個男子,那也是受楚稚楚國之命,才身不由己做下了這些事……
她當時在山間,會不會也是想回雍國的?
隻是最後還是被帶走了呢?
那婦人一怔道:“好像真的說過……民婦問那神仙公子可曾有親事,那公子卻透出幾分悲傷,說曾也是有婚約的,卻和那人有緣無份,唉,民婦能看出他定然極喜歡那和他定下婚約之人,但不知為何卻說二人絕無可能了,唉,他也很是喜歡孩子,和九月玩得很好,但他卻說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這番話如刀割一般,緩緩劃著塗曜的心。
過往的種種忽然都不再重要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寶華“離世”後的消息。
原來,寶華對他的那些情誼真的不是作假,她也不是沒有心,聽憑楚國差遣的工具人……
原來,她也曾那樣想著他,念著他,說不定,還盼著自己去救他……
可自己卻不曾……
錯過了那個時機,想必寶華就身不由己了……
她在何處呢?
如今可還好?可曾還盼著和自己生養兒女,一生一世?
塗曜強壓心酸,看向那孩子:“那位哥哥……都曾和你一起玩了什麼呀?”
九月已經長大了兩歲,看起來像個小大人了。
聞言眨了眨睫毛,才悄悄把手掌心打開。
裡麵赫然躺著一個用泥巴做的小羊。
“哥哥好像對什麼都沒有興趣,隻有雕小羊時眼睛才會亮亮的,哥哥應該很喜歡小羊吧,他雕了好多小羊給九月玩……”
九月的聲音漸漸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