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小築在這侯府中間,和倚思院隻隔了一道牆,梅香閣卻是在侯府最東南角的位置。
蘇婉被素蓮服侍著換了衣衫,又淨了麵在銅鏡前描妝。
她時刻讓自己保持最美的狀態見韓以驍,一日裡都是要換三套衣衫的。
蘇婉捏著青雀頭黛淺淺勾在眉尾,丫鬟打了簾子進來,“姑娘,韓總管過來了,說是侯爺有些交代。”
蘇婉心中歡喜,這一會子就要在飯廳用膳,驍哥哥還巴巴讓韓總管跑一趟。
定是雪天路滑,怕丫鬟服侍不周,叫韓總管親自來接。
“知曉了,”蘇婉對著銅鏡裡的臉瑩瑩一笑,“就來。”
她拿起口脂,對著鏡子描了一個蝴蝶唇,滿意的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才起身。
韓忠看到盛裝從內室出來的蘇婉,立刻躬身行了一禮,傳達韓以驍的意思。
蘇婉的麵色幾乎繃不住,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怔楞著重複了一遍,“你是說我以後都在自個兒院裡用膳,還要搬去梅香閣?”
“侯爺說了,您的婚期在即,梅香閣安靜,更有利於您秀嫁妝。”
韓忠後麵說的話,蘇婉一個字也沒聽見。
韓忠腳剛邁出門檻,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趴到桌子上正哭的昏天黑地,忽然聽見韓以驍的聲音,抬起淚流滿麵的臉,這才看見,的確是韓以驍。
他有些無奈的樣子,“就知道你這敏感的心思又該多想了,一個人窩著哭。”
蘇婉一下下抽泣,“我本就是無父無母的無根浮萍,隻有驍哥哥你一個親人,若是哥哥不疼我了,我哪有依靠。”
韓以驍安慰道:“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也知道你嫂子那個脾氣,心眼子小,我怕她那暴脾氣再欺負了你去。”
他揉了揉她的鬢發,“你就委屈委屈,去梅香閣,哥哥會補償你,待你出嫁,多補貼你一些嫁妝,定叫你夫家不敢輕視你。”
蘇婉用帨巾掖著下眼簾,回道,“嫁妝再多,還能多過表嫂的嫁妝嗎?誰不知道鐘夫人善做營生,十裡紅妝,羨煞了多少人,到現在談起來還是盛況呢。”
韓以驍笑,“瞧你那點子出息,都聽你的,比你表嫂的嫁妝再多五十台,行吧?”
蘇婉倔了嘴,“要出這麼多,表嫂定然舍不得的,我又不是府上正經姑娘,驍哥哥你就哄我吧。”
韓以驍:“少來激我,我還能連這點子主也做不得?”
待韓以驍出了院子,素蓮臉上喜色,“姑娘,你終於想通,要嫁去趙家了呀?依我看,趙公子的確是良配。”
雖然蘇婉是主子,但是素蓮私心裡並不看好她留在長寧侯府,比鐘語芙的身世差上太多,
妾怎麼能和正室比?
“我才不嫁去趙家,”蘇婉笑,“鐘語芙靠的不就是家世嗎?驍哥哥既答應了就不會變,我帶著比她多的嫁妝嫁過來,不比她有臉麵?”
“我就是不能比她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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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語芙還是等到第二日韓以驍上了朝才去院中看望綠蘿綠翹二人。
好在韓忠給她們請了有名的聖手,倆人骨頭倒也沒壞,主要是傷在皮肉。
鐘語芙看著倆人血肉模糊的傷口,眼裡泛著淚花,“是我連累你們了。”
綠蘿歇息了一夜,已經不像昨日裡那樣狼狽,精神倒也還不錯,“姑娘彆難過,奴婢本就賤命一條,隻要姑娘您能好好的就行。”
綠翹亦出聲安慰,“姑娘,其實還好,也不是特彆疼。我皮糙肉厚,最多一個月就長好了。”
鐘語芙輕輕摸了摸倆人的頭,心中念的確是,定會安排好她們的前程。
綠蘿和綠翹都受了傷,鐘語芙臨時將紫檀和畫月提上來。
這邊出了綠蘿倆人的屋子,剛回到院中,紫檀來報,儲策拿著賬冊來府上對賬。
鐘語芙邁著碎步坐到梳妝台,看向銅鏡裡的臉,揚起下巴道:“給我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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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侯府私下裡經營的生意很多,平日各個鋪子主要由大掌櫃儲策總管,他每個月都要來向鐘語芙交一次賬務,彙報經營情況。
今日特殊,不光要彙報這一個月的生意情況,既要陳述這一整年的鋪麵盈利,還要彙報明年的打算。
進了廳內,訓練有素的丫鬟立刻上了熱茶點心。
儲策漫不經心喝著差點等著,餘光隨時注意著珠簾後的屏風。
他是外男,雖然彙報是公事,卻也不好和鐘語芙直接見麵。
隔間垂了一層水晶簾做遮擋,後麵還有一層嵌琺琅曲屏。
每次彙報,鐘語芙便坐在那屏風之後,影影綽綽的影子映在上麵。
以往,他大約用下一盞茶,便能聽見繡鞋的窸窣聲由遠及近,然後屏風後便多了一道端坐筆挺的影子。
他曲著手指,慢悠悠算著時間。
意外的,今日足足用了三盞茶,裡間還是未曾有一丁點動靜。
他的耐性向來也足,於是閉著眼眸養神。直到繡鞋的窸窣聲響起,他眼皮立刻掀上去,筆挺站起身,“夫人。”
鐘語芙坐到屏風後的塌上,聲音隔著屏風傳過來,“褚總管免禮。”
儲策依著程序逐一彙報,整個過程,他頭微微半垂,眼睛始終落在前方一寸的地上。
他調理清晰,三言兩語便能清楚的嚴明利弊,眼光也獨到,這一年的盈利很漂亮。
陳述完,鐘語芙和以往一樣褒獎了一番,他正要告退,卻聽鐘語芙忽的轉了話題,問道:“褚總管,進來上京世家盛行購買礦山,不知你怎麼看?”
儲策略一思忖,斟酌了用詞道:“屬下以為,這個行當雖眸利豐盛,但運氣成分太大,並不好說。”
“哦?”
“是嗎?”
“若是我想投呢?”
儲策正想再勸,就聽見珠簾相碰發出的脆聲。
本能抬起眼,就看見像是忽然有一道光照在瞳孔上,眼前忽的明亮起來。
--水珠簾間,明眸皓齒和晶瑩剔透的水晶相輝映,琉璃一樣明亮,看著他。
儲策又立刻垂下頭,腰身躬著作揖,眼皮耷拉下來,目光落在腳尖前麵一點的地方,作揖道,“夫人若是執意想投,摻一股試一試也不妨事。”
鐘語芙又朝他走過去,“若是本夫人想一個人吃下一整座狂呢?”
儲策頭頂滲出一點薄汗,一整座礦,這是長寧侯府的半數家財了!
“這,萬一,萬一,”
鐘語芙:“若是本夫人想要的就是那萬一呢?你當如何?”
儲策退後一步,噗通一聲跪下來,腦門上的汗愈發多,唇瓣抿著,麵色凝重,沒發出一個字。
屋子裡的氣氛似是凝滯,窗外的烈風卷著雪呼嘯似獸鳴,心跟著重重抽搐。
鐘語芙喟歎一聲,“罷了,景譽叔叔已去,人走茶涼也是這世間常理,你回去吧。”
儲策就看見,雪白的帨巾飄落,一隻猙獰的手從眼前飄過。
儲策瞳孔猛的睜大,心臟似有猛垂重重砸了一下,焦急出聲,“夫人留步,屬下記得老侯爺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