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飽讀詩書,蕭亦晗習的是君子之道,他待人接物從來都是溫和有禮的。
他臉色隻是略沉,聲音也算不得多重。
隻瞬間,又恢複了那溫潤如玉的樣子。
他後頭的話,方凝如沒太聽進去,看著他一開一闔的唇瓣,恍惚中,她腦子裡浮現的是她嫡母的樣子。
上京後宅官眷,賢惠的大媳婦子講究的是嫡庶一起教養,畢竟官海沉浮,仕途這個東西,誰都說不好,有的是那庶女的夫君後來鳳凰騰達,反過來照拂嫡出。
她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做錯了事,惹了嫡母不高興,她從來不會疾言厲色,明著告訴你。
麵上依舊笑盈盈,隻會無聲疏遠她,冷眼看著迎合她心思的管家暗暗降低她的份例。
到她重新得了她的歡喜,她又會不輕不重的處罰一個最低等的奴才。
自始至終,她的嫡母都是溫婉大度,高貴賢惠的那一個。
爹爹亦是慈父。
迎合她的嫡母,嫡姐,已經成了她刻進骨子裡的習慣。
腦子裡閃過剛剛鐘語芙在學院門口的模樣,她醍醐灌頂。
為什麼她第一次見鐘語芙,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魔力,裝作聽不懂她嫡母,婆婆話裡話外的意思,頂著旁人異樣的眼光也要來跟她興辦女學。
--因為她活的是那樣恣意瀟灑。
這份灑脫,恰恰是一直依附著嫡母生存的她最缺少的。
她是那樣羨慕她的生活,出生高貴,有真正疼愛她的父母,她活的那樣恣意放縱,肆無忌憚。
方凝如轉頭,看向窗外,形容匆匆的大街上,一柄遠山勁鬆畫的油紙傘撐在雨霧中,雨水順著傘麵淅淅瀝瀝滴下來。
傘下,一對璧人款款而來一對。
男子勁瘦有力的手穩穩握著傘柄,傘骨偏在女子頭頂,男子的半個臂膀都露在外頭,白色的雲紋繡袍沾了清透水漬。
上了多味齋的台階,男子自然的低下頭,目光落在台階上的裙鋸,嘴巴張開說了什麼,看唇型,應該是“小心台階”。
越過台階,到廊下,細細的雨幕間,鐘語芙那張如花笑顏露出來,微微仰著頭,看著麵前的人,笑的那樣開懷。
韓景譽唇邊微微勾起一點弧度。
什麼時候開始的?
方凝如想起來,宴席上頭一次見到的韓景譽,下巴上蓄了一點青茬胡須,黑色墨袍,內斂肅穆,從裡到外,從上到下,舉手投足間都是官海沉浮間那股子頂尖權臣的威壓。
對了,是那晚寺廟之後。
或是白色,或是墨藍這些鮮亮的顏色,下巴上的胡須不見了。
俊美的五官上,有了和鐘語芙身上一樣的年輕朝氣,這種年輕的朝氣和他身上彌經歲月沉澱的成熟穩重奇妙的結合在一起,竟一點也不違和。
味滿齋裡頭賣的多是女子喜愛的點心,其實女子對茶沒有那麼喜愛,更喜歡去味滿齋這樣的地方用上幾塊精致的點心。
方凝如看見,小二遞上來的點心,透花糍,茯苓膏,山棗糕,九江酥。
都是鐘語芙喜愛的。
嫩綠的茶葉沉進杯底,落在渾濁的茶湯最底下,映成了褐色。
方凝如朝下的卷翹睫毛動了兩下,再抬起眼,原本模糊的瞳色,清亮的叫人心驚。
她說:“回去吧,時辰不早了,回去的遲我嫡母會不高興。”
“等一下。”
蕭亦晗拉住她,“衣服亂了,我給你整理一下。”
他溫柔且細心的給她整理了裙擺,微亂的鬢發。
他頭微微低著,一如以往的柔情款款,所以沒發現,方凝如沒和以往一樣羞紅了臉。
下了茶樓,方凝如主動開口,“下雨了,你彆送了,免的將你淋濕,乘著雨勢漸緩,你快回去吧。”
蕭亦晗看了一眼雨幕,“也好。”
打了傘,將方凝如送上了馬車,自己才上馬打了傘回去。
--
鐘語芙問,“你以後打算生幾個孩子?”
“噗~~”
韓景譽一口茶噴出來,咳了好幾聲。
揉了揉跳動的額角,好奇的看過去,見鐘語芙小口咬著透花糍,腮幫子撐的鼓鼓的,灼灼的看著他,眼神清澈。
她知道要怎麼生孩子嗎?這是韓景譽腦子裡崩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血又不受控的熱起來。
鐘語芙渾然不知,兩人的關注點完全不一樣,韓景譽此刻關注的是生孩子的--過程!
她這是單純的想知道生幾個孩子,是不是一定得有兒子。
韓景譽起身,走到窗邊收了撐窗的枝乾,合上窗戶,單手提了凳子,直接坐到鐘語芙邊上,抬手撫了撫她鬢邊的發,笑的曖昧,“這麼急著給我生孩子?”
鐘語芙:“……”這男人的關注點怎麼如此清奇?
她身子朝後仰了仰,“我跟你說正經的,我怕疼,最多給你生”她豎起兩根手指,“最多給你生倆個,就算沒生出兒子,我也不生了。”
韓景譽笑的無奈,合著是這個。
“沒關係,你若是不喜歡,一個不生都行。”
鐘語芙手裡的透花糍都驚的掉了下來,“不生都行?你真不想有個香火傳承嗎?”
是個男人都在意這個吧。
韓景譽收了手,嚴肅了一些,“我活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看不透的,否則我又何苦早早將驍兒扶上世子位?”
這世上,人人都想千秋萬代,骨血世代相傳,但人生自有他的命數。
他又道:“你回去看看白匈奴的手劄,那邊的王位,並不是傳給自己的骨血,而是能者得知,我真心覺得,血脈這事無需執著。”
“且生孩子確實凶險,對女子損傷大,你若不想生,咱們可以永遠不生。”
小時候,韓景譽那麼喜歡抱著她玩,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孩子呢?
他說的這般雲淡風輕,是真的疼惜她,不想讓她受罪吧。鐘語芙覺得,她的一顆心軟的快化成了水。
女人是一顆種子,你給她陽光,雨露,她會回饋你一片原野。
相反,你給她冷漠,她回饋你的是十倍的怨氣。
鐘語芙糾結了一下,很是肉疼的朝韓景譽豎起三根手指,“那我給你生三個吧,真的不能再多了。”
韓景譽笑出聲,大手摸上她後頸子,將她朝前一帶,“我們先來預習一下生孩子的前奏。”
鐘語芙:“……”
交錯的頸子似一對鴛鴦。
溫熱的唇覆上來,含著濕熱的氣息,柔軟纏綿,鼻尖有淡淡的沉水香縈繞。
她纖細的手臂勾上他的頸子,沉溺在他的男性氣息裡,“韓景譽,我好歡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