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案子裡,有對巨大財富的貪婪,有對上位的野心,有對彆人犧牲的無感甚至蔑視,有人衝動,動機明顯,有人為彆的人彆的事而來,有人心裡藏著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切入口——
比如屍骸。
蘇懋將自己的驗屍記錄呈給太子,在對方看的同時,繼續慢慢剖析自己想法:“從拋屍目的來看,第一次埋屍,是為了掩蓋痕跡,這個人很可能在兩個死者嘴裡問出了點什麼東西,不欲彆人也知道,那保護秘密最好的方式是什麼?是死人。”
宮中偶爾失蹤一個宮女太監,算不得什麼大事,甚至可能都不會有人下心思找,直接將名字勾了便是,埋於偏僻之地,不叫外人察覺,此事便能悄無聲息的過去。
太子:“此後,凶手本沒必要再管。”
蘇懋笑出小虎牙:“是啊,可誰叫凶手丟了東西呢?這東西越重要,凶手就越會抓心撓肝,越得時刻盯著宮中動向,甚至主動關注關注詢問信息,一有機會,就立刻準備去挖。”
而所有挖填興造之事,都歸內官監管,所以是誰,對宮裡內官監特彆關注,甚至會主動請纓幫忙呢?
這可就不難查了。
蘇懋迅速寫在一邊宣紙上,準備稍後給歸問山。
“凶手挖回失物,自然是高興的,”寫完,他繼續往下想,“可自己行蹤也難以抹去,屍骨一旦暴露,自己也有暴露危險,遂這個時候,屍骨不可以被看到,彼時凶手能挖那裡,定是那裡在正在大興土木,人來人往,人多眼雜,不能再將骨頭埋在原處,隻能轉移,遂原坑附近,隻留下了些碎骨和布片——非凶手不能全部轉移,實在是時間有限,且事過境遷,骨頭散掉,難免忽略一些。”
太子頜首,緩聲道:“對凶手來說,怎樣轉移收益更大?”
蘇懋眼睛更亮:“雖已過去很多年,一個太監一個宮女,兩個死者同時失蹤,再有兩具屍骨一起被發現,被聯想到的可能性就算有一成,也是有風險的,那如果分開呢?如果將兩具屍體分開拋埋,是不是連這一成的一成也沒有了?”
聰明人,辦事必然更謹慎。
凶手會想,隻要分開拋埋,就算之後被不小心挖出來了,再倒黴一點,上麵要追究,那要去尋找的,隻會是漫長歲月時光裡,單個失蹤或死亡的人,不會想到同時的兩個……
怎麼想,這個可能性都很合乎邏輯。
但蘇懋說完,仍然蹙了眉:“可那一坑埋下的,分明就是兩個人啊……”
又有點說不通。
太子微搖頭:“那是你。”
蘇懋抬眸,仍是不解:“我?”
什麼意思?
“坑中挖出屍骨,保存將近完整,有頭顱有四肢有軀乾,”太子視線滑過少年清澈乾淨的眸子,似有淡淡笑意,“任誰來看,都會覺得是一個人。”
蘇懋怔了一下,好像也對?
這個時代的驗屍水平有限,根據骨骼分辨性彆年齡的技術並不成熟,就算有厲害的仵作,也是在外麵官衙,皇宮不是辦案的地方,並沒有儲備此類人才,所以好像……他自己就是那個漏洞?
如果不是他在,就算親眼見著了屍骨被挖出來,這裡的人也不會認為一具骸骨分彆是兩個人的半身,性彆年齡相貌特點可能也看不出來,更不會找到死者身份,一點點把案子查到這個地步。
“那凶手為什麼非得把男女的兩個半截拚成一個人?為什麼不每個人是每個人……”
話音未落,蘇懋就停了。
太子喉頭微動,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想通了?”
“嗯,”蘇懋老實點頭,“凶手自己……大概也沒看出來。”
屍體入土多年,沒有棺槨保護,土質也不怎麼友好,分解是比用棺材深埋的屍體快的,白骨化進程加速,在五六年後挖開時,已經看不出本來的屍體模樣,如果當年掩埋時也沒太過心,動作過於粗糙,屍體姿勢也不怎麼好的話……
凶手挖開坑,大概也是頭皮一麻,看不出哪個是哪個的上半身,馭嚴一言哪個是哪個的下半身的,隻能隨便拚湊。
整件事,凶手其實做的都很漂亮,想法也很周到,奈何宮裡多了個蘇懋,有些失誤根本瞞不過去。
太子剛看完的驗屍記錄放回桌上:“宮女呂梅芝的死因,是左胸心臟致命傷,凶器是匕首?”
“是,我在她肋骨後方發現了鋒利利器留下的白色傷痕,”蘇懋道,“凶器看起來剛剛好刺入胸後,能抵到她肋骨,遂我認為很大可能是匕首,但僅止如此,沒有更多,這個凶器沒有更多特殊痕跡在屍體上有表露。”
估計也難找。
但隻要找到了——看它屬於誰,凶手就必是誰。
“還有一樣東西——”
“凶手曾落在坑裡的東西。”
蘇懋還沒說完,太子就接了話:“此人曾丟了這樣東西——五年。”他視線滑過對麵少年亮如星子的眼睛,話音慢條斯理,“一個非常重要,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消失了五年,彆人可能偶爾會問一聲,可能未察覺,但這個東西消失了五年,複又出現,所有人都會看到。”
蘇懋就笑:“那要是,沒人看到呢?”
“不可能。”
太子看了他一眼,淡笑搖頭:“若一個人為一件失物擔驚受怕多年,因為此物遇到過親人熟人的諸多問詢,多次絞儘腦汁想理由,煩躁難堪,而今失物尋回,怎會不迫不及待在眾人麵前佩戴幾次,讓大家知道他沒撒謊,東西一直都在,隻是沒想起來戴而已?”
“沒錯就是這樣!”
蘇懋不禁鼓掌,每個人的行為習慣都是有邏輯可查,有動機可探的:“隻要咱們查一查誰有這種東西……”
太子頜首:“這倒不難,孤可安排。”
本案和一般人命案不同,發生的時間過去太久,太多線索,比如現場痕跡,嫌疑人的時間線,作案凶器的查找等,都很難查找拚湊,隻能順著人物關係,動機,細細往回捋,所費精力要比以往更甚。
現在人物關係捋順,清晰可見的下一步偵查方向有了,甚至凶手的麵容已經漸漸清晰,隻剩更多的細節佐證,稍稍可以放鬆一些了。
蘇懋轉著手中茶盞,有些漫不經心:“殿下說,寧娘子和檀盛之間,是否有情?檀盛對寧娘子的事,知道多少呢?”
查了這麼多,此二人的交際卻是寥寥無幾,若非他起了疑心,故意引導,寧娘子估計連那幾句似是而非,看是曖昧的話都不會說。
“不知。”
太子搖了搖頭:“孤隻知道——檀盛潔身自好到了一種程度,在彆人眼裡,他幾乎視女人為洪水猛獸,幾乎一輩子與成親無緣了,他卻從不說不會成親,每次長輩提及婚事,他都說還不到時候。”
不是拒絕成親,不是拒絕女人,是還沒到時候,還沒有遇到他想娶的人。
這也很微妙啊。
蘇懋總感覺:“他怕不是就是在等寧娘子?”
可就算等到了,會不會也有漫長的路要走……畢竟從身份上,兩個人是天壤之彆,這裡的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荊國公府會不會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