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靜謐,燭影輕搖,氣氛多少與白日不同,盈滿氤氳暖意,尤其麵前人,還是心上人的時候。
奈何正事還沒說完,蘇懋努力把注意力拉回來,看著太子的臉,突然感覺到了點其他的東西:“殿下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還沒同我說?”
太子淺飲杯中酒:“嗯?”
蘇懋感覺更明顯了,細細回思良久,還真找到了點方向:“比如——不適合寫在查案卷宗裡的東西?”
太子伸手為二人斟酒,隻笑不語。
蘇懋眯了眼:“還真有!”
簾外泛著微白,落雪簌簌,新一場雪,又開始下了。
太子不想再忍受二人間的距離,乾脆伸長手,將蘇懋抱了過來,放在自己腿上:“今夜落雪也美,奈何溫香暖玉,美酒醉人,孤不想攜你出門,你我二人就如此賞一賞,可好?”
蘇懋並沒有推開他,拒絕這份親密,但問題還是不允許回避的:“殿下不準備同我說麼?”
太子輕吻落在他眉心:“夜還長,懋懋要不要自己想想?”
蘇懋還真就自己想了起來。
“這次的案子處處透著違和之處,四皇子的死太過突然,幾個皇子的表現也有些詭異,說是連環謀殺,又不大像,可大家都有充足的行動動因……”
所有的一切,源於什麼呢?
敵國所謂‘廢太子就永不犯邊’的承諾。
所有事情的根本,是大家都想對太子動手,隻是就那麼巧合,太子帶他出去烤魚了,才有了四皇子之死,不看四皇子,隻看這件由頭,幾乎是調動了所有皇子的野心,但凡一個下手,就是太子有險,所有人都下手,太子豈不是必死?
這個從敵國傳來的消息才是萬惡之源,勾起了所有人的欲望,目標隻為太子,敵國曾敗在太子手下,的確很恨太子,但會這麼突然的咬牙切齒,想要太子立刻死麼?
蘇懋眼神微閃:“殿下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假?”
難道北方敵國並沒有給出說這句話?
太子擁著他,單手執盞,喂他酒喝:“為什麼這麼猜?”
蘇懋原本沒太細想這個方向,現在深思邏輯,越來越覺得奇怪:“因為太突然,也太怪異。”
“如何突然?如何怪異?”
“這種消息會傳出來,難道不應該是經曆過兩國談判?若有談判,使臣何處,國書何處,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問,沒有人提?且北方敵國那麼遠,消息過來需要時間,這麼大的事,邊關兵將不可能沒有反應,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透不到京城?這個消息突然而至,突然發酵,就像從天而降……”
蘇懋眯眼:“跟六皇子坑我的神來之筆是不是很像?”
於六皇子自身而言,搞他是目的,傳流言是手段,真假不重要,也沒有去查,編造方向隻是為了效果更轟動,他要的是太子陷於麻煩之中,而不是真的知道了蘇懋的秘密。
這個自敵國傳來的消息,好像也隻是想讓太子陷入麻煩,催發出彆的皇子或臣子們的動機,下手去害太子,彆的事呢,應對這個事的方案呢?沒有人提起,也沒有人談。
如果是真實發生的事,不可能是這樣的發展方向,興許現在皇上加朝臣們,各種朝會都不知道開了多少了,應對預案方案不一而足,正是因為沒有發生,才過於風平浪靜,就是有人對太子不滿,想要挑撥起彆人殺意,才會造成現在的局麵!
“是皇上麼?”
蘇懋看著太子,小聲問。
除了皇上,大概也沒有人可以完美操作這樣的消息,而不被人控製和發現,沒有大大小小的朝會,當然也是因為皇上不著急,不用開,大臣們急也沒有用,說的多了,可能還會被皇上罵回去。
而聰明的朝臣們,估計也已經猜到了原委,遂一直閉口不言,沒有發聲。
太子垂眸:“……嗯。”
蘇懋有些不忍心,抬高手摸了摸太子的發:“沒事,他不疼你,我疼你。”
“好啊。”太子捏著他的手,笑了,“不過你怎麼突然想到了這裡?”
蘇懋:“因為這幾日你們在外頭忙,我倒是閒下來,聽到了不少殿下以往的豐功偉績。這個敵國言論來的突然,讓大家紛紛憶起往昔,聊起當年戰事,聽說那幾場仗打的很不容易,慘烈,卻宏大,殿下當年對敵國的震懾可不一般,最後一戰,敵軍聞風喪膽,直接潰敗,連夜往北奔襲數百裡……”
“在我朝百姓眼裡,北方敵國凶悍,每年都來犯邊,記吃不記打,幾乎是不死不休,但既然是戰爭,斷沒有隻有我們慘烈,對方一點損失都沒有的局麵,他們也有犧牲,死的人也很多。在對方眼裡,我們的士兵也很可怕,殿下則是最可怕的人物,他們會在背地裡罵你,恨你,卻懾於你能力威壓,沒有把握時,不會擅自行動,隻是放一個言論,沒有跟哪位皇子有過勾連計劃,不能確定殿下一定會死,他們的思維想法必然很謹慎……”
蘇懋越想,越感覺自己想的方向沒錯:“北方敵國會侵略,是因為想要掠奪資源,前番幾年大戰,我朝需要休養生息,對方怎會不用?想要硬氣宣戰,是需要底氣,需要謀劃的,現在對方顯然沒有這個底氣,怎會衝動行事?”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不可能。
反倒是自己國家的人,利用敵國消息禍亂人心,左右局勢,才是很可怕的。隻是為了自己私心,為了權勢,什麼都不顧,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權勢反噬麼?
他把這些分析給太子聽,太子笑了:“不用懷疑,這個消息,就是假的。”
他最初如此篤定,是因為知道上輩子發生過的事,並沒有這一出,當然就算不知道,他現在應該也可以和蘇懋一樣,冷靜的分析出這一點,但這都是基於他在皇室的經曆,主動學會,或被迫被彆人教會的權術陰謀之事。
可蘇懋不一樣。
他看得出來,不管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還是接受的教養認知,他們兩個都有極大的差彆,蘇懋很聰明,這一點毋庸置疑,但蘇懋很多時候有一種與世事不符的純真感,很多時候不會喜歡,也應該不會去想這種權術底下的肮臟。
能想到這些,可見有多喜歡他。
太子看向蘇懋的眼神越發溫柔。
蘇懋手指玩著太子衣角,聲音很低:“皇上他……就這麼容不得你?”
太子倒是看的很透:“所有兒子,他都容不得。”
越是出色,越是聰慧,越是能才華橫溢,蓋過所有人,他就越容不得。
歲月給予人們沉澱和寬容,有些人老了,越來越豁達,有的人則越來越狹隘,越來越容不得人。
“他以前欠的債太多,現在當然要害怕。”
害怕為過去的錯誤買單,害怕有人因為舊事報仇,害怕晚境淒涼,死狀淒慘,所以不敢死,不想死,連病都不想生,幻想能長生不老,永遠掌控至高無上的權力,永遠不會被人威脅。
蘇懋懂,他知道太子說什麼,也聽到了那些太子沒有說出口的話。
“那他現在明顯沒有達到目的……就算我們把這個案子破了,恐怕也不是什麼功勞。”
皇上不喜太子,到了想殺太子的地步,那他不管做什麼,都是錯,躲過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
蘇懋有些擔心:“殿下還是要早做防備才是。”
太子點了點他鼻尖:“你以為孤這幾日這麼忙,都在做什麼?”
“難道不是為了破案?”蘇懋眼睛睜大,“殿下還順便做了彆的?”
太子:“若隻為了破案,孤怎會連回來看你的時間都沒有?”
“殿下做了什麼?”
“冬獵場合,你覺得,孤能做什麼?”
“莫非是前朝聯絡……”
蘇懋眼睛更亮。
小郡王說過,冬獵就是一個大的社交場合,重點不在獵,而是人多,可以自由自在結伴而行,至於結伴後是打獵,還是暢談,誰知道?
太子本就是一個大家看著成長起來的儲君,從小到大都很優秀,文能定國,武能安邦,小小年紀就能承擔起社稷脊梁,就算因為不公平的待遇,被迫蟄伏了幾年,而今卷土重來,光芒比以往更甚,那為什麼不選擇他,有誰比他更出色,更優秀,更能擔得起大家的期待?
蘇懋的眼神讓太子很受用,知道他想到了,便沒有再繼續:“隻不過事要辦,案子也得破,是時候找個人談一談了。”
“馮嬪?”蘇懋心有所悟,看向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