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冷山雁走後,皇帝就命人著手準備皇子出降的流程,尋常人家娶夫都需要二媒六聘,皇家的禮儀規矩更是繁瑣無比,單是要走完這些流程都需要好長時間。
在這期間,端容皇子楚豔章時常從命人給席氏送禮物,皇家出品必屬精品,席氏視若珍寶,在加上家裡幾乎被冷山雁搬空之後,財政大縮水後,更是愛不釋手。
以至於席氏還沒有見到楚豔章,就已經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之後楚豔章又頻繁地以去道觀上香為由,邀請席氏同行,期間對席氏極儘討好。
像楚豔章這樣出身高貴的皇子,能夠做到不盛氣淩人,就已是罕見,還能如此對席氏,席氏自然對他這個準女婿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娶他進門,早就忘記了曾經的女婿冷山雁。
不但如此,還引得席氏在外麵宣稱,隻知皇子,不知冷氏,以此表現出他對楚豔章的喜愛與認可。
席氏還成天在沈黛末麵前說楚豔章的好話。
“我瞧著這皇子跟傳說中的那些不可一世的貴人們完全不同,那孩子溫柔又善良,模樣又標誌嫻靜,一看就宜室宜家,比從前那個冷氏不知道好了多少去!”
“雁郎難道就不宜室宜家?”沈黛末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呸呸呸!”席氏立馬唾了幾口,道:“他?出身比不上皇子就算了,當初嫁給你的時候,連嫁妝都沒幾個,哪能跟潑天富貴的皇家比?更彆提皇子才是真正的溫良嫻靜的人品,至於冷氏......他從前做過什麼,我都懶得說。”
沈黛末淡淡一笑:“父親似乎很喜歡這位皇子。”
“那是當然了,末兒,那個冷氏那麼心狠,把你這麼多年辛苦攢下的錢都卷走了,可皇子不同啊,他嫁進來,可是能給你帶一筆豐厚的嫁妝,這誰好誰不好,我自然一眼分明。”席氏驕傲道。
“行吧,你開心就好。”沈黛末拿著筷子,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盤中的菜品。
冷山雁出府的時候,沈黛末讓他把阿鄔也帶走了,這些日子不但府裡冷清了許多,就連飯菜都吃不好。
“算了,我出去吃。”沈黛末將筷子一丟,往外走。
如今她既是天女寵臣,又要娶皇子,一時巴結她的更多了起來,邀約應酬不斷,從前沈黛末對這些是能推就推,省下時間去陪她的雁子,但現在她來者不拒,幾乎夜夜縱酒暢飲。
直到,一個月後,師英終於回朝。
全國各地的大小叛亂都已經解決,但唯獨北邊的匈奴、大月氏、柔然趁著各地造反之時,再次趁亂奪取了北境二州。
可朝廷已經無力再出兵征討,奪回北境,隻能眼睜睜看著二州百姓再次淪陷。
隻是根本無人在意二州百姓此刻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中,朝中上下全是對師英的稱讚,都在誇她平定中原叛亂有功。
師英更加不可一世,當著朝廷文武百官的麵,說皇後善妒,心狠手辣,逼死她的兒子師蒼靜,要求皇帝嚴懲。
敢在朝堂之上直接說皇後心狠手辣,與其說是為師蒼靜討回公道,不如說是對皇帝的服從性測試,在百官麵前樹立威嚴,讓這些人以後不敢跟她作對。
之前命令師蒼靜墮掉皇後腹中胎兒是如此,如今更是如此,可見其狂妄態度。
但楚緒以及百官們卻都畏畏縮縮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多言,隻因,各方勢力暗探來報,師英趁著平定中原叛亂時,與各地節度使暗中聯絡,勢力更加滔天,連文丞相都不敢跟她當麵對峙。
楚緒也皇後竟也沒有絲毫維護,甚至連調查也不調查,直接下令廢後。
師英滿意地環顧一圈,發現果然與她想的一般,無人敢忤逆她,於是又得意洋洋地將矛頭對準了沈黛末。
“陛下,臣還有事要稟報。沈黛末親姐,仗著她的權勢,在老家蘇城縣欺女霸男,搶占良田,收受賄賂謀私,這是蘇城縣縣令的折子,證據確鑿,此等惡行,就應該處死以儆效尤。”
“......這、”楚緒遲疑了一下,看向沈黛末。
沈黛末沒什麼好說的,師英捅出這件事來她早有預料。
自從沈慶雲回到蘇城縣之後,就被縣城的豪紳們巴結著,捧得飄飄然,真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大肆斂財。
沈黛末也曾派人苦口婆心地勸過,自己在朝中不是一人之下,還有政敵,萬事需要小心。
但沈慶雲已經被周圍人的馬屁吹得飛上了天,尤其當皇子出降,冷山雁出府這兩件好消息傳過去後,她和阮氏、胡氏等人高興地忘乎所以,高呼雙喜臨門,竟也做起了能當個鑲邊皇親貴胄的春秋大夢。
原先還隻是收受富商的孝敬錢,後來胃口越來越大,甚至動了強買農戶良田的心思。
如今這世道,糧食價格高漲,農戶本就靠著田地吃飯,不大可能買地,就算要賣,也會抬高價格,根本不可能低價賤賣,否則一家人就隻有等死的命。
可沈慶雲和巴結她的豪紳們手段下作,逼得這些農戶不得不低價賣給她們,短短兩個月的時候,就‘買了’幾百畝良田。
正因這般不知收斂的行為,才讓師英的手下這麼快就抓到了把柄。
沈黛末該做的都做了,是她們自己非要作死。
“沈指揮使怎麼不說話了?莫非是要包庇?”師英見沈黛末低頭不語,挑眉得意一笑。
“陛下,微臣無意包庇,若師將軍所言為真,全憑律法處置,微臣絕不敢有二言。另外,身為親妹,微臣無力勸阻,本就有愧,懇請陛下罰微臣二年俸祿以儆效尤。”沈黛末恭敬說道。
“沈大人不徇私情,為人公正,秉公辦事,真乃我大姚官員之典範啊。”文丞相開始吹她。
楚緒原本還有些顧忌沈黛末,畢竟在朝的這些官員,哪個老家沒有囤積幾千畝田地?哪個家裡的族親不是在老家欺女霸男,仗勢欺人?不過心照不宣罷了。
隻要沈黛末又替沈慶雲求情的意思,她即可手下留情,但看她態度堅決,文丞相又誇耀她的品格。
楚緒也立刻順勢道:“不愧是朕看上的人(),天女門生?()_[((),大義滅親大公無私,該賞!”
師英臉色一變,她費勁心裡找人調查沈慶雲的事,明明是想要折辱沈黛末,卻無意間成就了她高潔的品性?
她頓時氣得手都在哆嗦。
沈慶雲的事情證據確鑿,按律應處死,但這可急壞了同僚,畢竟她乾的這些事,這些人老家的親眷們也都乾過,大家誰都不乾淨。
所以這些年幾乎年年爆出官員貪腐大案,也沒人當回事,隻不過這次被拿來當對付沈黛末的籌碼。
她們本以為沈黛末會幫她求求情,或動動人脈關係,幫她疏通一番,誰知道她竟然真豁得出去,不聞不問,全按律法處置。
可如此一來,若真按照律法判了斬首。
日後,沈黛末若也用這一招報複,怕是這些人的親屬以及她們自己都要掉腦袋,因此沈黛末不急,那些與師英一夥的人倒先急了起來。
這些人湊在一起,絞儘腦汁,最後判處沈慶雲抄家、杖一百,刺配流放嶺南,好歹保住了沈慶雲的命。
判決下來,沈黛末沒有任何異議,胡氏阮氏紛紛來信哭求,她看都懶得看。
朝廷旨意一到,沈慶雲就被銬上枷鎖鐵鏈開始流放之路。
師英看似贏了,折了沈黛末的親姐,打了她的臉,可並沒有真正折損她的威望,反而送給了她一個大公無私,大義滅親的美名,氣得幾天都沒睡好。
一日下了朝,師英正在馬車裡閉目養神,誰知馬車走著走著竟猛然停住了,慣性讓師英差點摔倒。
“沒用的東西,連個車都不會駕!”她憤然拉開車簾,卻猛然看見對麵一輛馬車正在跟自己對峙。
道路本就狹窄,隻夠一輛馬車同行,但行駛到道路中間,迎麵又來了一輛馬車,並且絲毫沒有後退避讓的意思。
師英眼色一緊,隻覺得這馬車有些熟悉。
馬婦也勒住韁繩,大喊道:“何人如此大膽,敢衝撞師大將軍的車駕,還不快退下!”
忽然一雙白皙清透的手撩開了簾子,露出沈黛末似笑非笑的眼。
師英臉色一沉。
“此乃沈指揮使,當朝駙馬,皇親國戚的座駕,要讓也該是你們讓!”駕馬的查芝絲毫不讓,大聲道。
“端容皇子還未出降,沈大人算不得皇親國戚,沈黛末,本將軍的官職比你高,你竟然如此冒犯我!”師英咬著牙道。
沈黛末輕輕挑了挑眉,竟然直接放下了車簾,那輕蔑的態度,仿佛連跟她說一句話都是浪費。
師英勃然大怒,一直跟隨在馬車周圍的師英幾十個親隨,見此情景立馬嚷了起來,將沈黛末的車馬團團圍住。
“師大將軍才平定中原叛亂,是國之棟梁,你不就娶了皇子,還沒過門就虛張聲勢,真是不知死活!你是皇親國戚,我們將軍也是靜貴君之母,也是皇親國戚!”
跟隨在沈黛末身邊的近衛親軍也不遑多讓:“靜貴君已
() 死,你門將軍算哪門子的皇親國戚!不過是個靠吃盧氏軟飯起家的贅媳罷了,在我們指揮使麵前逞什麼威風哈哈哈哈哈!”
師英頓時像被人戳中軟肋一樣,怒目圓睜大喝道:“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給我好好懲治她們!”
師英的幾十個親隨們頓時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衝了上去。
馬車內的沈黛末,不疾不徐地遞給外麵的親軍一個眼神,淡聲道:“打!”
她一聲令下,手下的人也都拔劍迎了上去,一時間巷道內隻聽得到兵器碰撞的聲音,以及幾乎掀了天的叫喊聲,雙方打得有來有回,甚至還見了血。
百姓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都躲在巷道口,往裡麵偷看,但沈黛末和師英打架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京城。
第二天上朝,師英手下的一名言官,直接把這件事捅了出來。
“竟然有這種事?”楚緒震驚地望向沈黛末,怪不得她的下巴處有一道血痕,師英的臉上同樣也掛了彩。
“陛下,沈指揮使仗勢欺人,皇子還未出降,她就以皇親國戚之態,縱容豪奴羞辱師大將軍,將軍可是一品,官銜遠勝於她,她這是在以下犯上!陛下,請您一定要嚴懲啊!”
文丞相連忙維護道:“陛下,一家之言不可信,或許隻是因為兩位口頭爭執,才惹出這些,並非一人之過。”
“據說,沈大人當初也是因為被得罪了何雲的家仆才被連累一甲無名,怎麼如今也效仿起她來了。”言官對著沉默不語的沈黛末言辭激烈亢奮。
“還是說,您是因為上次師大將軍爆出你姐姐貪汙一事,所以懷恨在心?原來什麼大公無私,大義滅親都是假的,您還是心存怨恨,公報私仇!陛下沒判你姐姐斬首示眾已經是開恩,她死於嶺南瘴氣,那是天懲啊————”
不待她說完,一直安靜沉默地沈黛末直接抄起象牙笏板就往那言官的腦袋上砸。
周圍官員瞬間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又大又圓,那表情好像在說:真勇啊!
那言官頓時一聲慘叫,但這還沒完,沈黛末直接騎在她身上,一手笏板一手拳鋪天蓋地地往她身上砸,打得言官鬼哭狼嚎。
“你放肆!放肆!”師英見沈黛末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怕她真把手下打死,一夥人上來就要拉住她,沈黛末身後的下屬自然也圍了上來,有人發泄,有人站隊,有人渾水摸魚,有人公報私仇,從原本的拉架到推搡,從推搡到口角,從口角都鬥毆,一氣嗬成拳拳到肉,兩黨的人幾乎都卷了進去,就這麼在朝堂之上打起了群架。
一群人打得天昏地暗,烏煙瘴氣,連文丞相都挨了兩巴掌,孟靈徽更是趁機湊進去偷偷踹了師英兩腳。
打得差不多了,眾人才慢慢散開,大家的臉上都掛了彩。
“剛才誰踹的老娘?”師英揉著被踹得生疼的腰,皺眉道。
孟靈徽默默看向遠方。
師英對著目睹全程的楚緒道:“陛下,您都看見了吧,沈黛末目中無人
,實在狂妄放肆,您必須嚴懲不貸,否則就是寒了文武百官,已經各地節度使們的心。”
眼看師英已經把節度使搬出來,楚緒也無法縱容沈黛末,小聲道:“那卿認為應該如何?”
“即刻革職,交出兵權,發配充公,永不許再回京城!”
“不可!”文丞相率先開口製止:“沈大人可是未來駙馬,豈能不回京城?”
師英眼神狠厲威脅:“丞相認為,像她這樣的人還配做駙馬嗎?”
“夠了,你們都受了傷,先去上藥,這事稍後再議。”楚緒道。
言官被送去搶救,眾人不得不跟隨李中官去太醫院上藥,而沈黛末則被帶到了皇帝禦書房。
她一進門就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清麗的臉上布滿血痕,血珠子淋淋漓漓地往下淌,發絲淩亂,衣衫不整,襯得她憔悴美豔。
“很疼嗎?私下裡打了就打了,何必鬨到朝堂上來,弄得朕不得不處置你平息眾怒。”楚緒看得喉嚨直癢,忍不住伸手想要觸摸她的臉。
沈黛末直接偏頭躲開。
楚緒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僵硬:“黛娘,你竟跟朕如此生分?”
沈黛末冷著臉,道:“微臣愧對陛下,臣自己犯的錯,臣願自己擔著,您要怎麼罰都行。”
說完她扭頭就走,絲毫不顧楚緒的顏麵。
楚緒的臉色漲得通紅,帶著一股難以抑製的羞惱,氣得身體發顫。
“朕把堂弟許給她,給她榮華富貴,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寵愛,朕對她這麼好,她竟這麼嫌棄我的觸碰?前朝還有大臣為了皇帝舐癰吮痔,我百般真心,去換來她的冷漠相對。”
舐癰吮痔?
門口的孟靈徽聽著都發笑:那是對她好嗎?你那是饞她身子,還要做你的棋子,你下賤!
但孟靈徽依然溫聲勸道:“您就是因為對沈大人實在太好,所以才把她寵地忘乎所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人就需要給她點教訓,讓她吃吃苦頭,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您對她的好,往後才會珍惜。”
楚緒疑惑道:“怎麼說?”
孟靈徽道:“依我看,不如就聽師英的,先革去她的職位,冷落她一段時間,正好北境二州胡人作亂,不如就把她送過去,隻是這次不給她多餘的兵馬,讓她知道沒有您的支持,她連仗都打不起,這樣一來,等您再召她回京時,她自然對您感恩戴德。到時候,自然您再想對她如何,她自然沒有不依的。”
楚緒聽罷,臉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好。”
她直接下令,沈黛末殿前失儀,革去一切官職,發往邊境做看門小吏,無召不得入京。
楚豔章得知此事大驚失色,連忙跑去求情。
“皇姐,沈大人縱然有過錯,可她畢竟也曾為您做了那麼多事,懇請您放過她這一回,況且我們的婚禮、”
“婚禮暫緩不就行了!當初是你跑來找朕,說被黛娘救了兩次,對她傾慕不已,願意嫁她為夫,加之又說嫁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