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人都上了年歲,大堂哥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成天關在屋子裡不出門也不說話,大堂嫂照顧一家老少的生活。她的堂哥和堂姐們,要麼是徹底脫離道士這一行,要麼就是藝成下山,隻有她是徹底脫離這一行以後又跳回了這坑,二十四歲才正式入行學習,因此很受兩位老人家的特殊照顧,填鴨式的那種。
對此,張汐顏隻能慶幸自己的記性不錯,從小到大張長壽先生一直讓她背家裡的藏書典籍,不需要太惡補文化課。
她每天的日常就是:雞鳴時分被鬼一樣的三姑太太從被窩裡嚇起床,泡藥浴,先享受一回在麻辣鍋裡與蛇蟲蜈蚣及無數草藥共浴的酸爽。破曉時分出浴,給她一刻鐘時間洗漱換衣服。衣服要穿交領道袍,月白色長袍,腰間係白腰帶,要收拾得淨落乾淨整齊,然後到正屋給三清祖師爺和道祖上香,誦一段經文,或做一段請神供奉的法會。之後是吃早飯,再就是習武時間,腿上綁沙袋腰上纏著沉重的臂環,從最初的基本功開始學,紮馬步,彈跳,練力氣,一直到中午。中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吃飯睡午覺,下午兩點起床,到藏書樓裡看兩個小時的書接受太爺爺的文化教育輔導,到四點吃飯,休息一個小時,又繼續練功,到傍晚日月交泰時分打坐吐納,直到入夜,再泡半個小時的藥浴,之後自由安排。
每天淩晨三點起床,沒網絡沒電視沒電腦,隻有各種典籍古書,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隻能看看書早點洗漱睡覺。她三姑奶奶表示,可以帶她出去娛樂一下,山裡的晚上也有很多好玩的,她敬謝不敏——讓一個怕鬼的道士去墳地夜遊,嗬嗬!她是暈著被背回家,一個月沒跟三姑奶奶講過一句話。
她向來少言寡語,三姑奶奶就當她不愛說話性子沉悶了。
張汐顏想,給她一部手機,一根網線,她能吐槽三姑奶奶一本書!
雷打不動的作息持續三年,張汐顏從二十四歲長到了二十七歲,揮彆了她鮮嫩的青蔥歲月的同時,迎來了結業考試。
她的結業考試選在清明節,四散在外的長輩(考官)們都回鄉祭祖時。主考是老太爺,考官則是她的伯父姑姑和堂哥堂姐們。家人在她的結業考試上半點不給放水,下手一個比一個狠,好在她為了早點結束這山裡蹲的生活,也是下了苦功夫,順利通過考試結業,此後,她可以下山後自謀出路。
對此,家人自有安排。
她爺爺今年八十有三,這趟回到老家祖宅就不打算再下山,留在老家養老,他有一座道觀要傳給他們父女。
張長壽對她說,“你已經年滿十八,我們沒有義務再照顧你,拒絕你住回家。”
她爺爺微微一笑,說:“那你先到我那裡住著,什麼時候想搬了,把門上掛把鎖就行了。我留在道觀裡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你看著處置。值錢的,從家裡帶出去的,我都帶回來了,餘下的都是給你留的小玩意兒,你要是看不上,讓你二堂哥替你處理了,還能掙筆生活費。”
張汐顏沒有儲蓄沒房沒車沒工作,隻能去繼承爺爺的小道觀。
道觀是真的小,還沒有祖宅的一個院子大,前後兩進,前院供著祖師爺,後院是生活區,三間房,其中一間被做成了廚房,洗手間和浴室是在院子角落修了個三四平房的小屋子,留了個磚頭大的窗戶眼,關上門不開燈,能黑到找不見手紙。好在她爹有個冤大頭客戶,她在金融公司工作時的老板柳仕則董事長捐款為她爺爺重新修葺了道觀,很是花了不少錢,就連祖師爺的塑像都添了金身,家電用器也換成了現代化的,很是改善了生活條件。
清明過後,她跟著張長壽夫婦下山。
她一身月白色交領道袍外罩一件雲紋鶴氅,長發束起來,一根玉製發簪固定頭發,這樣的著裝在祖宅老房子還算應景,下山後,那回頭率……
有些不太客氣的人拿起手機便對著她開拍,還有人上來問她的衣服是在哪家網店訂做的。
張汐顏很想告訴她,我家那鬼一樣的三姑奶奶手工製作改良版道袍。彆看三姑奶奶現在長得像鬼,年輕的時候還是個大美人,她倆的相貌至少有七成像,大概三姑奶奶想在她身上找補失去的美貌,沒少給她做道袍,改良版,仙氣飄飄的那種,告訴她——日常穿,下山後也穿,還警告她,不聽話的話,當心我去找你。
鬼一樣的警告效果,至今想起來還後背發寒。
在穿仙氣飄飄的道袍和睜開眼就見到三姑奶奶之間,她選擇仙氣飄飄的道袍。
在傳統道服麵前,她選仙氣飄飄的改良版道袍。
她是火居道士,不是出家的修真道士,沒那麼多的清規道律。
她才二十七,又不是八十七,當然要美美的。
張汐顏口嫌體正直地穿上道袍,跟在一身日常休閒裝的張長壽夫婦的身後回了家——也沒回家,她出了機場,一輛的士被張長壽先生連人帶行禮送到了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