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跑近了一點,才突然發覺陸勵然和柯戟的情況似乎和他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兩個渾身狼狽、血和沙混在了一起,外套像是被丟進了絞肉機裡一樣。
弦旦倒吸了口氣,不由看向遠處那片起了龍卷風一般的沉艦處,這莫非就是那片龍卷風裡的樣子?!
戍樺也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商艦隊的幾個隊員連忙接住搖搖欲墜的陸勵然和柯戟兩人。
柯戟看起來還很清醒,他緊緊抓著陸勵然的手,像是怕男人又不見了一樣,隻是對過來接應的商艦隊啞聲道:“處理一下他的傷口,頭上。”
弦旦聞言心頭一跳,立即挪著傷腿跑到陸勵然身邊,小心地摘下對方腦袋上護著的外套。
他看見那個向來堅毅的男人臉上,頭一回露出軟化的失神和空洞,臉色慘白得可怕,甚至渾身還因為疼痛而抽搐,額角被碎石擊打到的傷口已經腫起,讓傷口看起來更加猙獰。
他又是吸了一口涼氣,不用他喊,秦齊已經抱著方才從沉艦裡帶出的醫藥品過來了。
秦齊小心地處理起陸勵然的傷口,嗓子也是如出一轍的嘶啞,他儘量放柔放輕了嗓音,一邊安撫著一邊上藥:“陸先生沒事了,你安全了……”
他不停地說,直到陸勵然的身體不再緊繃得像塊石頭,秦齊才抽出一次性的針頭,為陸勵然注射進一劑恢複針劑。
陸勵然昏昏沉沉,眼前不斷晃過這個、那個人的腦袋,晃得他又暈又想吐,偏偏又沒力氣說一個字,最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啊陸哥!?】
【嗚嗚嗚嗚嗚我們不要荒野求生了吧,陸哥快點喊團隊支援,我們不錄直播了,回家去——黑白兔幾送給主播1x白鬆露】
【陸哥哪來團隊啊,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的啊!這跑哪兒去找支援,要命了要命了】
【真沒想到那塊地方那麼危險】
陸勵然被放置到那棵沙漠棗樹的蔭蔽下,商艦隊的人反複讓柯戟鬆開手、保證他們一定會小心抬著陸先生過去、絕不能把人摔了也沒用,最後還是被強行掰著手指頭分開的。
柯戟也不剩什麼力道了,手掌一鬆後,原本站得筆直的男人陡然跪倒在地上,身形一晃暈了過去。
“又暈了一個!秦齊快來!”商艦隊的人趕緊喊道。
秦齊剛剛替陸勵然處理好了所有的傷口,就聽隊友召喚,急急忙忙地又抱起醫療箱跑過去。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陸勵然的身上,完全沒留意到邊上那個站得筆直、好像什麼事也沒的Omega也受了傷。
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Omega是被保護好的。
直到秦齊小心地把柯戟翻身過來,站在周圍的一群人都倒吸了口氣——
好家夥,隻見整片後背的皮膚幾乎都被刮得血肉模糊,沒有防風外套的遮擋,那些粗糲尖銳的碎石輕而易舉地刺破皮膚屏障,留下可怕的血印。
秦齊就沒見過這麼嚴重的外傷,皮肉外翻,傷口裡嵌著沙和碎石,必須把這些東西全部清理出來,才能做下一步的縫合。
他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已經暈過去的男人,隻好在心裡想著,好歹清創的時候不會感到那麼疼……吧?
在幾個商家艦隊員的幫助下,柯戟被平放在駝馬身上,由秦齊一點點進行縫合手術。
等秦齊把所有傷口都清理縫合好後,他鬆了口氣,手都覺得有些脫力發抖了,也就幸好手術對象中間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做完這些。
秦齊從駝馬上跳下去,剛一轉頭,就對上柯戟睜開的眼,清醒得一絲朦朧都沒有,嚇得秦齊大叫一聲,捂住了心臟。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柯戟:“你什麼時候醒的?!”
柯戟沒有說話,隻是撐著駝峰慢慢直起身,不知道是不是牽扯到了傷口,他動作僵硬了一下,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誒你彆亂動……”
柯戟打斷他的話,問他:“陸勵然呢?”
“陸先生在另一頭駝馬上,就在你前麵,我們正在找今晚過夜的地方。”秦齊連忙說道,緊張地看著柯戟的後背,生怕剛才那一折騰,把剛剛縫合起來的傷口又掙開了。
還好沒有。
秦齊鬆了口氣,幸好這次從沉艦裡帶出來的醫療包夠豐富,裡麵還有他們醫學生奉為金手指的傷口膠水,能讓傷口在短時間內三倍速度愈合。
柯戟聞言往前看去,果然看見陸勵然臥在駝馬背上的單薄身影,他神經微微一鬆,又問秦齊:“他情況如何?”
“比你好多了。”秦齊說道,他忍不住看向柯戟,“你也太莽了,萬一我們帶回來的醫療包裡沒有特效藥,你那程度的傷可能在沙漠裡都熬不過四十八小時,傷口感染會要命的!”
柯戟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隻是向秦齊道了聲謝,謝得年輕Beta都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了,鬱悶地撇了撇嘴,氣鼓鼓地走開了。
其實在柯戟看到醫療室裡倒地的藥櫃陳設,就知道那裡麵的藥品沒有被人翻動過。
而作為星際軍隊的逃生艇,特效藥是必不可少的,絕無可能短缺,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是有一些冒險,但在那個當下,他沒有任何選擇餘地。
他盯著前方駝馬上的陸勵然背影,淺淺吐出一口氣。
駝馬的顛簸下,柯戟微微合上眼,背部的傷口在愈合,細細密密的癢意和尖銳的刺痛微不足道,至少,他覺得這遠遠不足以讓他感受陸勵然曾經遭受過的苦難的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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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艦隊找到了一塊紮營夜宿的地方,仍舊是仿著昨天夜裡陸勵然搭的岩石營地。
商艦隊的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生火的、搬石頭的、還有試圖挖露水坑的。
“柯先生,我們給你和陸先生搭在一起,沒問題吧?”商艦隊的人跑過來問柯戟。
柯戟愣了一下,然後慢慢點了一下頭:“沒問題。”
商艦隊的人問完便立馬屁顛屁顛地跑開了,邊跑邊衝同伴大聲喊:“柯先生和陸先生睡一窩!我問過了!”
“……”柯戟抽了抽嘴角。
陸勵然還昏睡著,等到營地搭建完了後,商艦隊的人小心把陸勵然從駝馬背上轉移到了營地裡。
柯戟見狀,慢慢從駝馬背上翻身下來,踉蹌了兩步靠著駝馬站穩,他裹緊了商艦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慢慢走到陸勵然躺著的營地那兒去。
商艦隊的人把僅剩下的毛皮全都拿了過來,特意墊在了岩穴的沙地上,柯戟有些意外地注意到這個小細節,他看向商艦隊那頭,正好弦旦帶著營養劑走過來,他指了指地上的毛皮道謝。
“應該的。”弦旦說道,他把兩支營養劑塞給柯戟,“好好休息。”
他們的營養劑也不剩多少了,隊伍裡都兩人一支分著用。
“對了。”柯戟喊住弦旦,他眼色陰沉,問對方道,“你的隊伍有沒有人看到誰從沉艦裡跑出來過?”
弦旦聞言愣了一下,旋即想起現在在下麵遇到的一個不知名人物,他立即喊來商艦隊的人。
“哦對,有一個,從沉艦裡跑出來的時候還有些一瘸一拐的,就在你們出來前沒多久,前後頂多隔了十分鐘吧?你們遇到了?”有人好奇問。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不主動彙報!”弦旦皺眉。
“本來還想等你們回來就說的,結果沒想到你們出了那麼大的事……一下就忘了。”商艦隊裡一個隊員撓撓頭說道,“陸哥說不能擅自靠近沉艦附近,我們就沒去看。”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那人看起來有點像我們向導。”那人又補充道。
弦旦臉色微微變化,是那人?!
柯戟表情沒什麼變化,他淡淡點頭:“我知道了。”
柯戟等弦旦離開後,坐在生好的火堆前,披上外套,背朝陸勵然守著夜,他目光沉沉地望著眼前這簇跳躍的篝火苗,臉色晦明,不知道在想什麼。
因為沉艦的意外,他們這次沒有走太遠,太陽還沒落山,下午四五點的樣子就紮營了,陸勵然醒來的時候,正是落日夕陽,紅透了半邊天。
他手撐著身下的柔軟皮子慢慢支起半身,腦袋還有些鈍鈍地疼。
餘光看見一片跳動的火焰,他下意識望過去,就見一道熟悉的背影在火光下正對著自己,讓他恍惚了一下,像是和記憶裡那個曾經擋在自己麵前、抵擋住鋪天蓋地的蟲族攻擊的背影重疊在一起。
陸勵然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逐漸想起失去知覺前發生的一切——
舊疾爆發的痛苦永遠在最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不過唯一的不同是,這一次的痛感持續明顯更短了,像是隻有那一瞬,短短幾個呼吸間的功夫。
這麼一來,似乎連那樣骨髓被焚燒的疼痛都顯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
他怔怔看向自己的掌心,好像柯棘喊他跑的聲音就在耳邊。
他被一件外套兜住了腦袋,什麼也看不見,一片黑暗下他失去了方向感,卻被一個Omega帶著狂奔,而他甚至——他直視自己的心底最深處——他知道那個時候他完完全全信任對方、依賴對方,抱著一絲軟弱不安的希望,有種被保護起來的安全感。
陸勵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生出這樣荒唐的念頭來,他緊抿著嘴唇,目光卻沒法從那個背影上挪開。
他記得柯棘喊他快跑的聲音,記得柯棘粗重的喘息聲,記得對方的心跳聲,他們就像是被緊密地聯係在了一起,哪怕明明毫無關係和連結,卻像是共享了同一片精神力,讓他能敏感地捕捉到對方的每一個舉動、呼吸、和想要保護的強烈念頭。
他茫然地望著柯戟的背影,為什麼想要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