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點失落, 但轉念一想, 他們上次見麵的時候他才四歲,一個四歲的孩子能記住什麼, 還是不要要求太高了。
遠方又傳來那些小混混的吵鬨聲, 季聽意識到現在不是相認的時候, 抓住申屠川的手急道:“他們可能要回來, 你快出來, 我們走。”
十四歲還很瘦小的申屠川頓了一下,掙紮著從垃圾箱裡爬出來,還沒等站穩就被季聽拉著往前跑去, 而那些回來找人的小混混們, 也在他們身後爆喝一聲:“站住!”
……這個時候能站住才有鬼,季聽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拉著申屠川拚命往前跑, 在擁擠狹窄的街道胡同裡來回穿梭, 七扭八拐的專挑小路跑。
身後的咒罵怒吼聲越來越遠,季聽十四歲的身體也即將脫力, 最後拉著申屠川拐進一座老舊居民樓裡, 一口氣跑到了頂樓,上了天台後直接把門反鎖了。
季聽一停下來就開始扶著牆喘氣,好一會兒才算歇過來,再一抬頭看向旁邊的申屠川, 發現他除了臉色發白, 氣息倒還算穩。
“你不累嗎?”季聽稀奇的看著他, 不是說他體弱多病嗎?還以為跑這麼長一段距離肯定會累壞了。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微微搖了搖頭:“不累。”
“……不累也歇歇吧,他們估計還得再找一會兒。”季聽說著,便直接坐在了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給自己扇風。
申屠川安靜的站在那裡,低眉順目的模樣不見任何喜怒。十四五歲的年紀本該是抽條長高的時候,可他或許是因為身體不好,身量還是瘦瘦小小的,倒是跟她差不多高。
他穿著校服,背上背著書包,近視得似乎有點嚴重,此刻鼻梁上架著一個黑框眼鏡,眼鏡片厚厚的,擋住了他如星河般浩瀚的眼睛,也擋住了他一大半的美貌。
這樣的他,看起來還真是平平無奇,加上總是逆來順受的性格和過分優異的成績,會引來那些中二病的紅眼似乎也很正常。
申屠川被她毫不掩飾的打量著,不知為何生出一分窘迫,他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卻沒有開口讓她看向彆處。
季聽看完了,突然假裝驚奇的開口:“咦,我們是不是認識?”
申屠川指尖動了一下,臉上表情沒有改變:“什麼?”
“幼兒園的時候,我們見過麵吧?你還記得嗎?當時有個小胖子帶人欺負你,我一腦袋把他頂哭了,後來咱倆還一起回教室。”季聽朝他露出笑容。
申屠川沉默片刻,聲音淡了一分:“我不記得了。”
“……也是正常的,那個時候我們才四歲,也就是我記事比較早,所以才一直記得。”季聽不見一絲失望。
申屠川應了一聲,到離她遠遠的地方坐下,安靜得仿佛一個假人。季聽眼眸微動,忍不住又跟他搭訕:“剛才那些人欺負你,你有告訴老師嗎?”
“沒有。”申屠川回答。
季聽不讚同的看著他:“我那時候就告訴你,一定要想儘辦法欺負回去,彆管是告狀還是彆的什麼,你不能一直忍著他們,這樣隻會換來他們的變本加厲知道嗎?”
申屠川定定的看著她,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盯著她:“不記得了。”
“……”
也是,連她這個人都不記得了,又怎麼會記得她說過的話。可惜了,如果幼兒園的情節再多一點,她肯定會教會申屠川反擊,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窮凶極惡的人,隻要他反擊了,那些人多少會收斂點,或者乾脆放棄霸淩他。
季聽歎了聲氣,心想這幾年他肯定沒少挨欺負,十四五歲的年紀,說不定性格已經形成,也不知道現在再教育還有沒有用。
但不管有沒有用,總得教一下才行啊。
“你以後如果再被他們欺負,一定要告訴老師知道嗎?每次都要說,你學習好性格又乖,老師肯定會幫你的。”季聽叮囑。
申屠川看向她,厚厚的鏡片下眼眸頓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學習好?”
“……你長了一張學霸臉。”季聽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自己,勉強把話圓了過去。
申屠川不說話了,仿佛對她的答案沒有了異議。
兩個人沉默片刻,季聽咳了一聲看了眼天色:“天都快黑了,他們總不能還在下麵找人吧?”
申屠川不語,隻是平靜的站起來走到天台旁,往下看了一眼後轉身回來:“應該已經走了。”
“……你下次要查看的話,就蹲著往前走,不然萬一他們還沒走的話,你不就暴露了?”季聽無語的看著他。
申屠川沉默一瞬,隨後點了點頭。
季聽見他這麼好說話,不由得鬆了口氣,剛要到他身邊去,他就猛地往後退了兩步。季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沒等她問他就主動解釋了:“我身上臭。”
……原來不是因為排斥她啊。季聽呼了口氣,笑眯眯的看著他:“我身上也臭,剛才為了在那些人麵前裝樣子,收拾了半天的垃圾。”
“抱歉。”申屠川抿唇。
季聽大方的走到他身邊,在他拒絕之前和他並肩:“所以我不嫌棄你,你也彆嫌棄我了,說起來你還是我第一個朋友呢,雖然你把我忘了,但我可一直都記得你。”
“第一個朋友?”他抬眼看向她。
季聽認真的點了點頭:“對呀,第一個朋友,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我特彆喜歡你呢。”
申屠川眼神空白一瞬,很快收斂起情緒:“哦。”
季聽知道他是個不善言辭的性子,對他這種近乎敷衍的態度也就沒什麼意見,和他肩並肩一起往門口走,但在看到門上的鎖後,兩個人都沉默了。
半晌,季聽試探:“是我鎖的?”
“嗯。”申屠川堅定回答。
鎖門的記憶迅速湧了出來,季聽嘴角抽了抽:“我當時是怕他們追過來,所以下意識的鎖門了,現在該怎麼辦?”
“不知道。”申屠川再次回答。
季聽憂愁的看一眼天空,覺得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今天還不算冷,而且沒有要下雨的意思,所以在天台上困一會兒也沒什麼,但是——
“這門想開的話,得讓人從樓道裡往這邊門縫塞鑰匙,我看這邊還晾著衣服,今晚或者明天,肯定會有人過來收衣服,這樣吧,我們先等一下,說不定很快就有人來了。”季聽提議。
申屠川頓了一下,半晌悶不做聲的答應了,又回到自己剛才坐過的地方等著。他安靜過頭,季聽總想活躍氣氛,但在說了幾句話都沒得到回應後,隻好閉上嘴不說話了。
天台上一時之間隻有輕輕的風聲,吹過晾曬的衣服時也發出簌簌聲,作為靜謐中唯一的響動,隻叫人漸漸放鬆。
季聽坐著坐著竟然有些困了,找了一個角落倚著,抱著胳膊腦袋一頓一頓的打瞌睡。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不遠處的小少年突然抬起頭,安靜的盯著她的臉,從頭到尾都沒將視線移開。
天台是水泥建的,哪哪都硌得不舒服,季聽隻小小的眯了一會兒就被迫醒來,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申屠川。而那位不知何時已經從書包裡掏出了練習冊,正就著天台自動亮起的小燈泡做題。
“……”如果當初申屠寺有這麼認真的話,估計也就不需要她這個家教了。
不太清晰的照明下,他一臉認真的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裡,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季聽醒了,但她稍微咳了一聲,他的筆就在練習冊上劃了一道。
“你彆寫了,對眼睛不好。”如果他已經刻苦到鑿壁偷光的地步了,那她可算知道他為什麼會近視了。
申屠川順從的放下筆,把東西都收進書包裡。季聽看著他收拾東西,突然發現從這次見麵開始,好像自己說什麼他都不反對。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季聽試探道:“天一黑怎麼有點涼了呢,你校服外套能給我嗎?”
“好。”
申屠川說完,就要脫身上的校服,季聽趕緊拒絕:“算了,你身體看起來比我要差,還是你穿吧。”
申屠川正在拉拉鏈的手一頓,半晌還是放下了。
季聽坐在角落假裝發呆,其實餘光一直在注意他,等他坐好後突然提議:“你剛才跑兩步臉就開始發白,肯定是因為缺乏運動,要不你現在做幾個俯臥撐?”
“……”
季聽說完許久都沒看到他有什麼反應,正當要鬆一口氣時,他突然要趴在地上,嚇得她三步並兩步跑到他跟前拉住,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啊?難怪那些人會欺負你,你這樣誰會不想欺負?”
“不是你讓做的?”申屠川反問。
季聽頓了一下,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不管是誰,你不想做的話就該拒絕。”
“沒有不想。”
“?”
申屠川隻說了那幾個字,之後就不再說話了。季聽歎氣:“我這平白無故的叫你做俯臥撐,你怎麼可能不想拒絕,不懂拒絕就不懂拒絕,彆洗腦自己是因為不想了。”
申屠川唇角微微抿起,但沒有解釋什麼。
季聽心疼的看一眼這個小矮子,他父母是科研狂魔,向來忽略這個兒子,他又從小就被欺淩,從來沒有人對他好過,所以他才會因為女主的一點點好,就要為了她去殺人。
“以後一定要學會拒絕,知道嗎?”
“嗯。”
季聽見他這麼爽快的答應,欣慰之後突然覺得不對:他答應得這麼快,到底是因為把她的話聽進去了,還是因為不懂拒絕?
季聽覺得自己要把自己繞暈了,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再糾結這件事,趁他不會拒絕,特意又囑咐了幾句話:“你這麼矮,肯定是因為營養和運動量都沒跟上,今天開始要多吃好的,還要勤加鍛煉,最好是學個散打什麼的,練成之後就沒人敢欺負你了,就算有,你也不至於毫無反擊之力。”
“嗯。”
“還有啊,武力不行就靠智力,彆什麼事都自己扛著,該告訴老師就告訴老師,該跟家長說就跟家長說,他們肯定會幫你,實在不行就轉學,總之不能坐以待斃。”
“嗯。”
季聽一邊想一邊又說了一堆,他都無一例外的答應下來,竟然搞得她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你彆把我話當耳旁風,一定要好好做知道嗎?我跟那些欺負你的人不一樣,他們逼你做的都是壞事,但我是為你好的。”季聽不放心的說。
申屠川這回沒有立刻點頭,而是問了一句:“為什麼要為我好?”
“因為我拿你當朋友呀。”季聽想也不想的拿出這個理由搪塞。
申屠川沉默了,半晌見她再無話說,便轉身回到剛才的位置坐下。
“……”她怎麼覺得,他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兩個人之間再次安靜下來,由於沒有手機,季聽隻能通過隔壁樓傳出的電視聲判斷幾點了。在某個綜藝節目的片尾曲響起時,她輕輕歎了聲氣:“十點多了,估計今晚不會有人來了,先隨便休息吧。”
她說完就等著申屠川回應,結果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再就著不夠亮的燈光看向他,發現他坐得不如之前直了……或許是睡著了吧。
季聽微微放鬆,枕著身後堅硬的牆壁閉上眼睛。她最初的困勁過去後,已經不覺得瞌睡了,閉著眼睛也隻是在養神,無聊了一會兒後,她又忍不住睜開,看向那邊小小的身影。
盯著看了片刻,她忍不住躡手躡腳的起來,小步到他跟前蹲下,盯著他看了半晌後,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臉。
嘖,太瘦了,手感一點都不好。季聽嫌棄著,忍不住又戳了一下。她在他四歲的時候就想這麼乾了,可卻因為時間太緊來不及這麼做,現在有了機會,她可算是能好好看看他了。
由於發育遲緩,十四了還一副沒長開的樣子,可因為天生過硬的五官,到底還是好看的。她突然想看看沒戴眼鏡的他是什麼模樣,猶豫一下後朝他伸出了手,輕輕的抓住了他的眼鏡腿想摘下來。
做這個動作時不可控製的觸碰到了他的臉,季聽頓了一下,皺眉叫醒了他:“你發燒了。”
“……是嗎?”申屠川的眼底透出些許疲憊。
季聽擔憂的看著他:“低燒,現在還算可以,但你不能吹風了,否則會更嚴重的。”
“這裡沒地方可以躲。”申屠川平靜開口。
季聽掃一眼四四方方沒什麼遮擋的天台,最後起身朝他伸出了手,申屠川看著她的手不說話,仿佛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我拉你起來。”季聽提醒。
他這才抓住她的手腕,借著她的力量站了起來,她沒有開口讓他鬆開,他就一直抓著。
兩個人一起走到剛才季聽待過的角落,季聽讓他坐下後,自己則坐在了他身前,替他擋住了風。
“你往下縮一縮,不要讓風吹到頭,我在這裡給你擋住。”季聽背對著他道。
申屠川安靜的坐在她身後,看著她白皙的後脖頸一句話都沒有說。不知過了多久,他閉上了眼睛。
季聽擋了一會兒回頭看,就看到他沉靜的睡顏,也忍不住跟著犯起了困,漸漸的倚在他的膝蓋也跟著睡著了。在她睡著後不久,申屠川安靜的睜開眼睛,沉默一瞬後把校服脫了下來,蓋在了她的身上。
坐在水泥地麵上睡覺,比在火車上坐超過二十四小時的硬座還難受,天剛剛蒙蒙亮季聽就難以忍受的睜開了眼睛,看一眼自己還穿著短袖、此刻暴露在空氣裡的胳膊,不由得抖了一下。
她回頭看向申屠川,隻見他的校服拉鏈拉到了最上方,顯然也是有點冷的,但被她這麼擋了一晚,估計會比她好一點。
季聽疲憊的伸手撫上他的腦袋,熱度從他額頭傳向自己手心時,她明顯的怔愣一瞬。
申屠川睜開眼睛,聲音微微沙啞:“怎麼了?”
“……你怎麼嚴重了,難道是我沒給你擋嚴實?”季聽眉頭皺起。
申屠川垂眸:“冷。”
“……你現在發燒,肯定會覺得冷,不行了,我們不能等了,得想辦法出去看醫生。”季聽說著站起了身,四下尋找一圈後找了塊板磚,拿著就去門口開始砸。
門鎖是老式的那種,砸幾下都不帶有反應的,季聽的手都磨疼了,正陷入絕望時動靜引來了樓下住戶,詢問過前因後果後幫他們把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