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川承認之後, 空氣一片死寂, 他連睜開眼睛的勇氣都沒有,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他就是個惡魔, 季聽知道真相後應該會怕他吧, 就算不怕, 也肯定會厭惡他。無論她產生的情緒是恐懼還是厭惡, 都是他無力承受的……所以他的美夢要結束了嗎?往後的人生, 是不是再無人對他釋放善意,無人肯陪伴他、保護他,他又即將回到孤獨度日的時候?
申屠川的手死死握成拳, 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 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明明是有些泛涼的夜,他的額頭上卻出了一層汗,整個人都十分不對。
季聽看著他這副樣子, 心疼的抓住了他的冰涼的手, 申屠川的身體仿佛過電般劇烈顫抖了一下,接著倏地睜開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我還沒罵你呢, 你怕什麼?”季聽溫柔的問。
申屠川怔怔的看著她,看著她和以往沒什麼區彆的眼神,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五感突然回歸, 他清楚的感覺到她握著自己的手。
是熱的。
“季聽……”
季聽另一隻手揪著自己的袖子, 幫他把額頭上的汗擦乾淨了, 這才緩緩道:“前幾個都是以前欺負你很久的人,也沒見你照著把人弄死的狠勁去做,趙宇飛跟你那點摩擦,也算不上什麼恩怨吧,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報複?”
那花盆又大又重,還在四樓這麼高的地方,如果真的砸了下去,估計神仙也留不住趙宇飛的命。他之前那麼多次從未失手,恐怕這次動手會導致趙宇飛死亡這件事,也是在他的計算之內吧。
申屠川目光渙散的聽著她問自己今天的事,最初的恐懼之後突然被羞.恥感扼住了喉嚨。他精心隱藏的事,突然被攤開在季聽麵前,清晰的展示著自己的醜惡。
“申屠川,說話。”季聽聲音低了下來。
申屠川顫了一下,小白菜一般無助地看向她,嗓音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沙啞:“他欺負你……”
季聽愣了一下:“他什麼時候欺負我了?”
申屠川看著她什麼都不知道的眼神,眼眶微微泛紅了,可還是沒把事情說出來。
“申屠川,你如果還是這個態度的話,我們就沒必要交流了。”季聽平靜的看著他,竟是一副要放棄他的樣子。
申屠川徹底慌了,急忙反手抓住她的衣袖,再開口眼底的淚光更加明顯了:“我說,你彆不要我。”
季聽的心臟因為他這句話抽疼一下,沉默一瞬後放柔了聲音:“那就把所有事都告訴我。”
申屠川點了點頭,低聲把從第一次在操場聽到趙宇飛出言不遜開始,到趙宇飛最近移情彆戀的事,一一都說了一遍,說到最後聲音都乾澀了,哀求的看著季聽:“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喜歡他了。”
“……這些事一開始為什麼不說呢?”季聽隱約猜到他對趙宇飛動手是為了自己,但親耳聽到他承認時,心裡酸得仿佛踩了檸檬。
申屠川不自信的低下頭,半晌小聲道:“我不配。”
“嗯?”季聽沒有聽清,湊得更近了些,近到能在夜色裡看清申屠川的每一個表情。
申屠川頓了一下,終於鼓足勇氣開口:“我怕我乾涉你交友,你以後會討厭我。”
“……”
季聽有想過很多理由,可卻獨獨沒想到,他是因為怕自己討厭他。這個世界的他經曆太多霸淩,哪怕時刻都在反擊,可自卑早就植入骨血,根本擺脫不了了,而她卻一直遲鈍的沒有發現,還想借趙宇飛逼他開口,接著順理成章的提出不準他跟女主做朋友。
她太蠢了。
季聽定定的看著他,許久之後深吸一口氣:“我跟趙宇飛沒有任何關係,之前是我一直在誤導你。”
申屠川怔了一下,一時間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季聽抿唇,半晌袒露心聲:“我不想你跟錢淺做朋友,可是我又怕自己提出這件事,你會覺得我多管閒事,所以就用你不喜歡的趙宇飛刺激你,其實那天我沒跟趙宇飛一起吃飯,我還打了他,他後來看見我也不是因為害羞,純粹是怕我大庭廣眾之下再打他一次,你明白了嗎?”
“……”
“所以咱們兩個雖然針對的人不一樣,但顧慮是一樣的,都是怕對方被彆人搶走,你懂了嗎?”季聽接著問。
申屠川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睛突然睜大:“你的意思是,你跟趙宇飛……”
“終於反應過來了?”季聽揚眉,“我跟他什麼都沒有,人家追女孩是人家的自由,犯不著拿花盆砸懂嗎?”
申屠川不可置信,眼底甚至還有一點小期待:“所以你沒有喜歡他對嗎?”
“我不僅不喜歡他,還很討厭他,因為他的朋友竟然敢傷害你,這是我不能原諒的事。”季聽微微嚴肅了些。
申屠川嘴唇發乾,在桌子下幾乎要坐不穩了,他有太多話想說,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些事先不提,我們先討論一下,你這動不動就想殺人放火的毛病怎麼辦。”季聽皺起眉頭。
申屠川眼底的光滅了,半晌囁嚅:“你如果討厭我,我可以搬出來……但是可以不要怕我嗎?”
“我跟你討論你的毛病,你沒事提搬出去乾什麼?”季聽不悅。
申屠川怔了怔:“我隻是覺得……”
“怎麼,你的意思是寧願不跟我做朋友了,也要這麼偏激下去?”季聽立刻問。
申屠川急忙搖頭:“我沒有,我要跟你做朋友……想跟你做一輩子的朋友。”
他後麵那句聲音小了點,卻清楚的落在了季聽耳朵裡。季聽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既然要跟我做一輩子的朋友,就答應我以後不準再做任何違法犯法的事,哪怕不會被抓到也不準做,我可不想自己一輩子的朋友在監獄裡。”
“……我如果答應的話,你還願意跟我維持之前的關係嗎?”申屠川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了,可又不敢確定。
季聽沉默一瞬,在申屠川瞬間緊張的目光下,緩緩說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或許是我三觀不正吧,我並不覺得你在窮途末路時反擊那些傷害你的人有什麼錯,所以你之前做的事,根本不會影響你在我心裡的形象。”
申屠川定定的看著她,眼角泛著水光。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你孑然一身,被那些人欺負得毫無反擊之力不說,就算報複被發現了,也沒什麼可失去的,可是現在不同了,你有了夥伴有了盟友,可以一起正麵反抗那些霸淩,有我在,不用走極端也可以讓他們付出代價。”
申屠川安靜的聽她說話,每個字都似乎在告訴他,他們是不可分割的一體,他之前擔心的那些事永遠不會存在。
季聽兩隻手都抓緊了他的手腕,一雙眼眸裡滿是堅定:“不管你信不信,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後如果遇到什麼事,就提前跟我商量,我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去影響我們的感情,答應我好嗎?”
“……嗯。”申屠川輕聲應了一聲。
季聽笑了起來:“既然已經達成共識,那就回家吧,這會兒趙宇飛估計都到家睡著了,我們也彆乾坐著了。”
“……好。”申屠川的聲音透著一種哭過後特有的悶悶感。
季聽好笑的揉了一下他的頭發,自己先一步扶著凳子要爬出去,結果剛一動就被申屠川抓住了衣擺,她頓了一下無奈道:“我不走,肯定會等著你的。”
申屠川悶悶的不說話,隻是捏著她的衣擺鑽了出來,然後抓著她衛衣上的一根帶子,一言不發的跟著她走。
季聽知道他現在心裡還沒什麼安全感,便沒有多開口勸說,走到班門口時對他比了一個‘噓’,兩個人悄聲往樓下走。雖說這會兒沒趙宇飛的動靜了,可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犄角旮旯裡等著,所以季聽不敢大意。
好在一直回到家裡,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季聽總算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問申屠川:“今天的事你做得乾淨嗎?不會有人查到我們吧?”
申屠川不自在的低下頭,還是不習慣把這種齷齪事擺在季聽麵前,但她問起了,他總要回答的:“嗯,我避開監控去切了總閘,之後監控就什麼都拍不到了。”
“沒有備用電嗎?”季聽擔憂的問。
申屠川微微搖頭:“學校又不是彆的地方,監控大多數時候都隻是擺設,不會專門弄備用電。”
季聽這才放下心來,先他一步拿著睡衣跑去浴室洗漱了。她洗完出來吹頭發的功夫,申屠川走進了滿是熱氣的浴室,洗完澡將地上的水拖乾淨,又把季聽掉的頭發都收拾了。
等他出來時,季聽已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了。申屠川不舍得開吹風機打擾她,於是隻用毛巾把頭發擦到不滴水了,便坐在地上乾晾著。
他剛坐下,季聽就夢遊一般下了床,赤腳去拿了吹風機過來。申屠川看著她的小腳踩在地麵上,不由得皺了一下眉,等她到地鋪上後難得說她一句:“以後記得穿鞋,不要赤腳在地上走。”
“你嫌棄我?是不是嫌我把你被子踩臟了?”季聽睡眼朦朧的看著他,說著就往地上退。
申屠川急忙抓住她的腳,不準她到地上去,季聽輕笑一聲,把吹風機通了電開水幫他吹頭發。
雖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可申屠川還是忍不住解釋:“不是嫌棄你,不然我也不會把地板擦這麼乾淨,就是為了讓你在上麵走,隻是天氣越來越冷了,暖氣沒開之前,不要這樣了知道嗎?”
“嗯,我聽你的。”申屠川的頭發短吹得快,兩分鐘就吹乾了,關掉吹風機的瞬間季聽說出了這句,沒有了吹風機的乾擾聲音相當清楚。
申屠川的唇角偷偷上揚一瞬,接著拉她在地鋪上坐下,想了想問:“錢淺是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你會反感她?”
“沒有問題我就不能反感了?”季聽斜他一眼,由於男配在文中的經曆,她每次提起女主就忍不住頭疼。
申屠川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你反感的人一定是有什麼問題,我們可能得給狗狗換一家人寄養了。”
“……那倒不用,錢淺人品是好的,隻是我不想你跟她多接觸而已。”季聽想到狗子跟女主玩耍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再給它換個陌生且未知的家庭。
申屠川抿了一下唇:“可是我現在也討厭她了,怎麼能讓她養我的狗。”
“你討厭得還挺快。”季聽失笑。
申屠川不語,半晌說了一句:“你討厭誰我就討厭誰。”
“……我沒討厭她,我隻是、隻是看到她時,有點危機感,”季聽說完看到申屠川不懂的表情,想了想解釋,“她太美好了,心地也善良,好像哪哪都比我強,我怕有一天你會想跟她交朋友,她在你心裡也會取代我的位置。”
“這不可能。”申屠川想也不想的回答。
季聽揚眉:“這麼肯定嗎?那如果有一天你被人欺負了,她見義勇為救了你,而且以後都會幫助你愛護你,你也不會覺得她更好?”
“……”
申屠川突然的沉默讓季聽有點不爽,她用白皙的腳趾踢了他一下,結果被申屠川順勢握住了。腳心正是每感的地方,突然被大手握住,季聽的臉微微泛紅,羞澀的往後縮了一下,卻沒能掙脫。
她局促的看著申屠川,等著他的反應,而申屠川也沒讓她失望——
人家一本正經的把她的腳塞進了被子裡,並且義正辭嚴的教訓:“看吧,就是因為你在地上光腳走,腳才會這麼涼的。”
季聽:“……”是她心思邪惡了,人家申屠川一身正氣,自己以後可不敢再胡思亂想。
饒是經曆了幾輩子,季聽此時還是因為會錯意感到丟臉,因此更不願意放過他了:“……所以你為什麼沉默,是因為被我猜對了嗎?我就知道你是那種被塊糖都能騙走的家夥。”
“不會的。”申屠川反駁著,注意力有些分散在被子上,由於他的腿也被蓋著,且是個還算暖和的地方,所以此時季聽的腳正不客氣的放在他腿上暖著,他甚至能感覺到她一晃一晃的腳丫。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深秋寒涼的天氣,他卻有些熱了。
季聽不知道他心裡在泛什麼漣漪,眯起眼睛問:“怎麼就不會了?”原文裡女主幫幾次,他就要為人付出生命了,此時倒是好意思跟自己說不會了。
申屠川抿了抿唇,刻意將注意力從她不老實的腳丫子上移開,沉默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季聽被他的反應氣得哼了一聲,起身關燈倒在了床上,一卷被子就把自己蓋嚴實了。
黑暗中她一點睡意都沒有,越想剛才申屠川的態度越覺得不對,這種時候不應該非常果斷的解釋嗎?怎麼還不吭聲了?
正當她翻來覆去時,地上的人突然開口了:“你已經給了我生命中需要的全部糖分,我知道最甜的東西是什麼味道,所以不會被一顆糖騙走的。”
他說完這句就不說話了,隻是平靜的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季聽的唇角揚起,明知故問:“所以最甜的是什麼?”
“你。”申屠川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你以後有可能要跟錢淺見麵的時候,要帶著我。”
“好。”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跟她有任何聯係。”
“好。”
“在你眼裡,我永遠是最重要的那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