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貼在一起的刹那, 申屠川的眼神暗了下來, 殺意從內心深處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他死死握住雙拳, 才沒在這鬨市之中殺了她。21GGD 21
這股殺意隻出現一瞬, 下一秒大腦便被‘柔軟’這兩個字覆蓋, 突然貼近的小姑娘純潔、熱烈, 身上有著向日葵一般旺盛的生命力, 嗅著她身上淺淡的香味,申屠川不受控製的被吸引。
而不管是殺意還是吸引,他都用強大的意誌力壓下了, 沒過多久他的眼底便趨於平靜,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又一朵煙花炸開,季聽眼角抽了一下,慌忙朝後退了一步, 一臉緊張的屈膝道歉:“大、大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
“不過是個意外,何必著急。”申屠川淡淡的聲音響起。
她緊張的抬起頭, 試圖從申屠川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 可惜他的眼眸猶如午夜寒潭深不見底,她對視的瞬間不僅什麼都看不出來,還差點將自己的神魂淹沒在裡頭。季聽忙低下頭,再不敢看他, 不知是不是焰火照人的緣故, 她覺得臉上很熱。
申屠川目光森冷的盯著她的頭頂, 片刻後用和表情完全不符的平靜聲音問:“糖葫蘆還吃嗎?”
季聽咽了下口水:“不、不吃了。”
“我送你回去。”申屠川說完,便朝著尚書府的方向走去。
季聽猶豫片刻,小步追了上去,始終跟在離他三步遠的後方。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鬨市,耳邊終於清淨不少,季聽甚至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小心的打量前方男人的背影,發現他其實也不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的。七年過去了,他的肩膀似乎寬了不少,襯得腰肢愈發的細了……簡直像個姑娘一樣,臉蛋也漂亮得如姑娘,若他是個女子,京都第一美人的稱號不知道要落在誰頭上呢。
季聽越想越不像話,唇角漸漸揚了起來。
“心情很好?”申屠川後腦勺仿佛長了眼睛一樣。
季聽嚇了一跳,忙收斂了情緒:“沒有。”再怎麼說人家如今也是東廠之主,若是她敢說自己把他當成了姑娘,恐怕他會殺掉自己吧。
申屠川腳下慢了一拍,季聽見狀便走到他身側,與他並行向前:“我隻是覺得,堂堂督主大人竟然親自送我回家,簡直是太榮幸了,所以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便是解釋她剛才心情好的事了。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世人避東廠如蛇蠍,也就隻有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才會覺得榮幸。”
季聽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訕訕一笑後尷尬道:“不一樣的,我拿您當朋友。”雖然她對於朋友的凶殘不甚讚同,可心裡依然是忍不住親近申屠川的。
“你倒是不怕死。”申屠川不帶感情意味的說了一句。
季聽不知為何,明明不是多冷的天氣,卻被他這句話凍得一哆嗦,等她要細品申屠川剛才的表情時,申屠川已經繼續往前走了。
季聽沒有再說話,老老實實的跟在他後頭,兩個人很快就到了尚書府門前。季聽準備敲門時,想了想又將手放下了,小心翼翼的看著申屠川問:“再過兩日便是我的生辰,你能來我家做客嗎?”
申屠川不語,季聽的心臟高高懸起。
“你可知我是誰?”許久之後,申屠川麵無表情的問。
季聽笑笑:“申屠川,東廠之主。”
“你既知道我是東廠之主,便該清楚,任何官員與我走得太近,都不算什麼好事。”申屠川看著她。
季聽愣了一下,想了想道:“那、那不如你偷偷的來?或者我們約個地方,偷偷見麵也行。”
“為何一定要見我?”
季聽被問住了,她絞儘腦汁的想,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那麼想讓他過來。申屠川始終無波無瀾的看著她,見她想不出來,便淡淡道:“既然想不到,那便算了……”
“我想到了!”季聽怕他不來了,忙打斷他的話,“因為我喜歡督主大人!”
‘喜歡’這兩個字好像一把利劍,倏地一下刺中了申屠川的心臟,他好一陣才緩過來,壓下心中的諷刺掃了她一眼:“若是季夫人在此,聽到你如此出格的話語,定是要打你板子的。”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季聽的臉紅得仿佛要熟了一般,“我是拿您當朋友一樣喜歡的,再說您當初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所、所以我就想……您明白吧?”她急得話都說不囫圇了,隻能祈禱申屠川能聽懂。
申屠川盯著她的臉,片刻後垂下眼眸:“若是那日有公務在身,恐怕我是不能來了。”
“若沒有公務的話您就來嗎?!”季聽立刻抓住了他話裡的意思,眼眸竟是比天上月還要明亮,“那說話算話,您若是有空,一定要來啊!拉鉤!”
她說著,便朝他伸出了小指,月光下申屠川的眉目清冷,如何也跟拉鉤這種事聯係不起來。而季聽卻不管那些,見他遲遲未動,便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將自己的小指勾在了他的小指上。
被她柔軟的手握住,申屠川的第一感覺便是溫暖,這種溫暖是他出生起就不曾有過的,讓他有種奇異的陌生感。手勾在一起短短一瞬便放開了,溫暖消失不見,他的手再次回到了孤寂中。
“那我們就說定了!”季聽笑得眼睛彎彎,一張臉美得驚人。
申屠川不去看她:“回去吧。”
“嗯!”
季聽應完聲,便一步三回頭的回家去了,當尚書府的大門在兩人中間關上後,季聽在門裡站了片刻,便帶著即將生辰的美好心情回自己小彆院了,而在門外的申屠川,一直站在原地並未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急馳至申屠川麵前,趕車的正是前些日子季家母女在佛寺台階上偶遇的李公公。
“督主,皇上要見您。”
申屠川的眼神逐漸冰冷,掃了來者一眼後上了馬車。李公公捏了把汗,將馬車簾子放下後,便一鞭子甩在拉車的馬身上,駿馬嘶鳴一聲,拚命朝前跑,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直接趕到了宮裡。
正宮寢殿中,長年鬱積的藥味久久不散,屋子裡長年有種腐朽的氣味,兩種味道交織起來,壓得人要喘不過氣。明明是初秋的季節,外麵還不算寒涼,可殿內卻門窗緊閉,縫隙都塞了細布,生怕外頭的風過到屋裡來。
申屠川進門時,鋪麵而來一股汙濁之氣。他眼神似寒冬臘月,生生為悶熱的屋裡帶來一絲冷意,伺候的宮人俱是一凜,畢恭畢敬的朝他下跪行禮。
他麵無表情的走進裡間,到了龍榻前,一個小宮女正端著痰盂舉在皇上麵前,皇上卻故意吐在了她手上,然後看到小宮女一抖,便像得了什麼趣味一般哈哈大笑。笑了沒幾聲,喉間便似什麼東西哢住,臉瞬間憋得通紅。
長年留在殿內當值的太醫忙過去為他順氣,申屠川就站在一旁,不上前也不離開,麵上半點波動都沒有。
皇上緩了過來,汙濁的眼睛盯著小宮女:“今晚你來侍寢。”
原本就一直發顫的小宮女,聽了這句話後臉上徹底沒了血色,但在皇上的注視下,還是顫巍巍的點了點頭。
等到小宮女退下,皇上終於拿正眼看申屠川了:“五皇子一黨抓得如何了?”
“回皇上,今日將最後兩個捉拿歸案,如今已全部抓完。”申屠川垂眸道。
皇上點了點頭:“你做事朕一向放心,這些逆賊也交給東廠審問,大理寺不必過問。”
“是。”
皇上咳了咳,掃了申屠川俊秀的臉一眼,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可惜朕不沾男色,你這張臉就這麼放著,實在是可惜了。”他說完頓了一下,玩笑般問,“不如朕將你賜給勝遠王如何?他平生好男色,若是得了你,說不定感念朕的好,就不總在背後對朕說三道四了。”
“皇上若是不想勝遠王說三道四,卑職直接去殺了他便是。”申屠川水波不驚。
皇上笑了起來,因為怕像剛才那樣笑嗆了,便高興得十分克製:“申屠最得朕心,朕又如何舍得把你送給旁人,那這件事便交給你去做,定要將事情辦得周全,不要落下馬腳。”
“是。”
隻說了這一段話,皇上臉上便露出了疲色,他緩了緩才問:“過些日子便是秀女大選了吧?”
“是。”
“後宮空了這麼多年,也該好好添些新人了,”皇上睜開渾濁的眼睛,“季愛卿家那個京都第一美人兒,如今可有婚配?”
“卑職不知,”申屠川說完頓了一下,腦海中浮現一張明豔的笑臉,他沉默片刻淡淡補充,“許是有的。”
“你也不確定是嗎?那便叫人去查一下,若是沒有婚配,便直接入選秀女便可……”皇上說著,眼皮漸漸沉重,“行了,你出去吧。”
“是。”
申屠川轉身去了外間,守在那裡開始當值。轉眼到了晚上,他看一眼桌上放置的沙漏,喚了個人過來:“到了嬪妃侍寢的時辰了,今日侍奉皇上的宮女呢?”
“回、回督主,那個宮女她、她她自儘了!”宮人紅著眼眶回答。
申屠川倒了杯茶,緩緩喝了一口後揚起唇角:“宮人自戕是禍及家人的大罪,她是想讓家人一起死?”
宮人似和自戕的宮女關係不錯,聞言撲通跪在地上:“督、督主大人,還請大人饒過她的家人,奴婢願替她去侍候皇上!”
申屠川目光清淺的看向她:“你是要我同你一起欺君?”
“奴、奴婢不敢!”宮人忙道。
申屠川的唇角揚了起來:“蠢貨。”
宮人被罵得腦子懵了一瞬,一進來便看到這陣勢、瞬間明白怎麼回事的李公公踹了宮人一腳:“蠢貨,這時候你倒是仗義了,若是頂替的事敗露,死的便是你一家子!”
突然被提到家人,宮人猛地清醒了,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是奴婢糊塗了,是奴婢糊塗了,還請督主恕罪,還請……”
“行了,滾出去!”李公公罵道。
宮人手忙腳亂的滾了,外間安靜下來,李公公欲言又止的看著申屠川,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想說什麼?”申屠川看向他。
李公公硬著頭皮開口:“太醫方才給皇上開了安神的方子,皇上服下後應是會睡到明日晌午才醒,自是不用侍寢的,那宮女我也認識,十四歲便入宮了,如今也不過十六,實在是可憐,她的家人……”
“今日放了她,明日便有其他人學她自戕,難不成次次都讓皇上服安神湯?”申屠川眼神冰冷,“你去抓了她的家人,過些日子在宮中行刑,到時候叫所有宮人來看,我倒要看看,經此一事,誰還敢輕易自儘。”
“……是。”李公公神色複雜的離開了。
申屠川在外間守足了一夜,一直到翌日皇上醒來,得了允許後才離開。
太陽初升,陽光落在申屠川的肩膀上,卻無法驅逐他身上的寒涼。他麵無表情的回到司禮監,還沒等進門,一個小太監便跑了過來:“督主,宮外有信件送了進來。”
申屠川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誰的。”
“是從尚書府送出的,上頭卻沒有蓋季尚書的私印,奴才本想丟掉的,可又怕有什麼事耽誤了,所以……”
話還未說完,小太監手中的信便被抽走了,他愣了一下,抬起頭時眼前已經沒了人影。
申屠川回到屋內後,便已經將信拆開,裡麵四五張信紙上寫滿了廢話,總結一句便是要他記得去找她。申屠川平靜的將信紙放在了桌子上,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眼眸似乎緩和了許多。
停頓片刻,他起身到書案前取了信紙,在上麵隻寫了三個字‘我會去’,剛寫完第三個字,他便頓了一下,盯著信紙發了許久的呆,直到紙上不小心滴落了墨汁,他才心煩氣躁的放下狼毫,轉身叫了人往屋中送熱水。
每次督主從皇上那裡回來,都會將身上衣衫儘數換了、從裡到外洗個乾淨,這已經是多年的傳統了,所以當他一聲令下,便有幾個小太監立刻抬著熱水進來了,很快便將木桶裡倒滿。
申屠川等所有人都離開後,便將衣衫褪了進入水中。熱水讓他的大腦逐漸放鬆,他總算有了一分的倦懶泄露出來。
一直到水變得冰冷,身體也跟著冷了起來,身上那股汙濁的藥味才似乎驅散了些。他緩緩睜開眼睛,在站起來之前便拎了衣衫穿在身上,不顧衣衫被水浸濕,徑直從水中出去了。
屋子裡有一麵銅鏡,大到能照出他整個人的身影,他穿著濕透的衣衫到銅鏡前站定,看著裡麵眉眼陰柔、一身凜冽之氣的男人,眼底浮現淺淺的嘲諷。
他有一個秘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十二歲那年,他被幾個太監圍毆至昏迷,醒來後便隱約有了一些不該有的記憶,這些記憶裡,他每一世都過得無比苦難,而每當他瀕臨崩潰時,都會出現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給他愛給他溫暖,給他帶來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然後——
親手收走他的生命。
她就像他命中注定的災星,遇到她便忍不住動心,隨後因為自己的動心付出生命的代價。一世又一世,毫無止境的重複下去,一刻也不能掙脫。
而這一世的他,絕不允許再出現這樣的結局,申屠川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光清冷而堅定。十二歲那年他不僅多了些前世的記憶,還突然知曉了這輩子自己的命運,當看到自己最終的結局是死在太妃手上後,他便下定決心改變。
這麼多年了,他借著對今生所有事的了解,一步一步從一個刷恭桶的小太監,爬上了督主之位,為了改變命運,他手上染的第一抹鮮血,便是太妃那個老女人的,接著便是那些欺辱過他的人,一個個一步步,誰都沒想逃過。
他的手放在了胯骨上,鏡中的自己也做了同一個動作,申屠川看著鏡中的自己,唇角浮起一點弧度。他這裡有一個印記,是十二歲之前看不到的,通過前世那些記憶,他隱約清楚印記是他心中的仇恨彙聚,隻要仇恨一直在,他便能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是他此生最大的執念,殘缺的活下去,是他內心最大的恨意來源。
隻要能活著,臭名昭著如何,血流成河又如何,隻要他能活著,負儘天下人又如何?
正是因為心中的執念,他在第一次看到繈褓中的季聽後,便下定決心要殺她,隻可惜當時力量不夠,每日裡隻能儘可能的收集她的消息,等到有機會殺時,自己卻又總因著各種原因下不去手,一轉眼便是這麼多年,他將季聽了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徹,卻一直沒能得手。
想起季聽,申屠川腦海裡再次浮現她明豔的臉,他一甩衣袖轉身去取了乾燥的衣衫,正要換衣裳時,他微涼的指尖扶上嫣紅的唇,眼中仿佛有煙花綻放。
罷了,這一世他已是殘缺之身,注定滅情絕愛,而季聽也正在尋覓夫家,再過一些時日,他們便會徹底分道揚鑣。若不會跟前幾世一樣在一起,她或許就威脅不到他了,那麼留她一命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申屠川的眉眼漸緩,將乾燥衣衫抖了一下,便要換衣裳,打算將信親自給季聽送去。換褻.褲時,他下意識的看向胯上印記,看到顏色淺了幾分的印記後猛地僵住——
怎麼可能!這麼多年顏色未曾變過的印記,怎麼會突然顏色變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