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帶頭,然後接二連三,像雨後的毛筍,長滿了整個會議室。
項目就此告終。
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堅持與努力,就能有個好結果。
這次投資夭折,對初寧的影響頗大。她雖握有寧競投資大部分的說話權,但資方之一的魏啟霖,憑借手裡的持股份額,也擁有一票否決的權利。他雖對這個投資不看好,但中途也未作出強硬表態,大有隔岸觀火的心態。
這種多行業都有涉足的商業大腕,在開拓新領域的時候,亦是摸石頭過河。但他們有龐大的資金,強悍的背景,靈活的交際人脈,經得起一兩次的失敗。而初寧,就是這“一兩次”中的其中之一。
他們不輕易做決判,讓當事人自己去廝殺,去碰撞。在彆人的血淚與傷痕裡,總結教訓,繼而調整他們的細節,確保下一次投資的成功。
在這個食物鏈裡,初寧也不過是某一層麵的犧牲品。
這次的失敗,也將導致她在日後的公司決策範圍內,話語權降低。
關玉怕她心情受挫,特地在小六的酒吧組了個局。
熟的生的一大堆人,嗨起來沒個邊兒。初寧到後,見到這場麵也是異常頭疼。
“你到底是自個兒想玩,還是拿我做借口啊?”
關玉用紅紅的美甲戳她的小臉兒,“真是沒良心呢!”
初寧側頭躲開,“彆碰我,誰知道你摸過誰洗沒洗手。”
關玉頓時嬌笑,“去死啦!”
嗨翻天的鼓點,躁動的樂符,迷離閃爍的光影,確實能夠讓人身心放鬆。
初寧拿了一杯酒,和關玉碰了碰杯,然後一口喝儘。
關玉衝她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道:“你今晚痛快玩兒吧,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說完,她衝右邊抬了抬下巴。
初寧看過去,角落沙發裡,光線最暗的那一處,坐著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
關玉摟了摟她的肩膀,伏在她耳邊輕佻:“長得是不是很帥?”
男人……哦不,應該說是男孩兒,看不清五官,但輪廓確實完美。穿得也乾淨利索,簡簡單單的白襯衫,牛仔褲,袖子捋在手肘間,手腕也是乾乾淨淨,沒戴一點兒多餘的配飾。
“而且才十九歲哦。”關玉尾音綿長,說得曖昧:“經理說了,這個是極品,昨天才答應出台。花了我五位數,據說體力不錯,一晚上……”
“你想要,你自個兒用。”初寧打斷她的流氓言論,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關玉嘖了聲,“你沒勁。”
“我是沒勁。”初寧又要了一杯酒。
“公司那幫人還煩你?不是如了他們的意,終止項目了麼?”
“沒,他們沒有煩我。”
“那你還這副性冷淡的模樣!”關玉揉了揉她的頭發,“想什麼呢,啊?”
想什麼?
幾乎第一時間,初寧想起了迎璟。
那晚她哭得毫無形象,最後他懵懵懂懂地獨自離開。
兩個人像是角色互換,見證了彼此的脆弱。大概是心知肚明。
這一次過後,就再沒有以後了。
關玉擅交際,朋友眾多,沒多久,就像隻花蝴蝶一樣滿場飛。
初寧坐去沙發另一邊,整個人又變得冷冷的。
那個白衣男孩兒走過來,生澀的坐在了她身邊,不過一拳頭的距離。
初寧淡淡掃他一眼,沒有表示。
“我陪你喝酒,好不好?”男孩兒的聲音很好聽,初寧不免多看了兩眼。
像是得到鼓舞,他把那一拳頭的距離都填滿了。能進到這種場合的男公關,都受過專業訓練,如何討好女賓,如何在細節處撩人心神。他麵孔出色,動作也力求嫻熟自然,但神采之間的生澀和緊張,以及微微的排斥,仍被初寧看得一清二楚。
“姐姐,你好漂亮哦。”男孩大膽靠近,在她耳朵邊輕輕哼,“你想吃什麼水果?我給你拿呀。”
初寧不動聲色地轉了頭。
男孩兒有點無措,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做這個?”初寧忽問。
“嗯?”男孩兒愣了下,然後又換上那副經過訓練的表情,曖昧在口齒間四溢:“因為喜歡做。”
初寧:“缺錢?”
“嗯?……嗯。”對方眼神閃避,含糊的答了一聲。
“大幾了?”
“大二。”
“你什麼專業?”
“美術。”
初寧冷冷淡淡,“那又為什麼不憑這份技能去掙錢?”當家教,利用暑期去繪畫板兼職,這些都可以。
男孩兒抿了抿唇,說:“那樣子來錢太慢了,還掙得少。”
沉默數秒。
初寧說:“既然這樣,乾嗎還要上學?直接乾這行,每晚出台就好了。”
這話有點重,並且犀利、不留情麵。
對方倒還無所謂,竟然理直氣壯:“現在都要大學生的。”
初寧驀地一笑,“原來上大學,還有這個作用啊。”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她瞬間想起了迎璟。差不多的年齡,出色的相貌,同是大學生。他朝氣蓬勃,像是初夏清晨的第一抹朝陽。他有理想,有豪情,有目標,有人生。
或許稚嫩,或許浮誇,但好歹體麵、利落、是個真真正正成年人該有的姿態。
初寧心口一窒,而後變成綿綿的疼痛。
這麼好的一個人。
這麼好的一個人啊。
包廂裡鬼吼鬼叫的唱著歌,小六那幫狐朋狗友都是愛玩的,喝了幾杯酒就不知自己姓什麼,麥克風滿場轉,喝高了的站在沙發上扯著嗓子唱。水晶茶幾上,一對紋身男女也就十八|九歲模樣,正摟在一起跳熱舞。
他們點的歌也很大眾,並且抱著搞怪的心態,儘是些□□十年代的老歌。
因為傳唱度高,方便他們鬼哭狼嚎。
屏幕切歌,前奏特彆,是數聲雷鳴般的鼓點。
“哇!!親嘴兒啦!”不知是誰一聲吼叫,大夥兒全圍觀茶幾上的那對男女的親密場麵。
沒人唱歌了,放的是原音。初寧盯著屏幕,視線追逐著歌詞。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瀉汪洋
少年自有.少年狂
身似山河.挺脊梁
今朝唯我.少年郎
世人笑我.我自強
最後那句詞,唱的慷慨激昂——
發憤圖強做棟梁
不負年少!
不負年少。
初寧憫默無言,情緒一言難儘。
在熱鬨嘈雜之中,她出於本能地站起身,拿起包,然後邁步往門口。
小六眼尖,喊她:“寧姐,嘛去?”
初寧拉開門,腳步果斷。
———
杏城今晚下起了雨。
不同於冬日的連綿陰冷,這一場雨,生生下出了夏季雷暴之勢。
雨落,雨停,然後天氣放晴。
農曆新年將至,家家戶戶都忙著辦年貨,這幾年一直在說,年味兒變淡。但迎璟不覺得,反正崔靜淑從他放寒假起,天天拖他出去買菜,辦年貨就更不用說了,什麼豬肘子,鹵水,餃子皮,肉餡,再去水果市場挑一些水分充足的柚子。
迎璟就是個扛麻袋的,肱二頭肌大概就是這樣越練越硬。
雨後的傍晚,落日夕陽露了臉,紅彤彤的一片天,四周還有未散儘的陰雲,這番顏色搭配,看得人心曠神怡。隔壁傅參謀的女兒瑤瑤,硬是纏著他出門兒買奶茶喝。
迎璟被她鬨得頭疼,“行行行,去去去。”
瑤瑤比他低兩屆,嬌生慣養的小屁孩兒,小嘴兒特愛說話。
“小璟哥哥,你上次回家,怎麼也不來我家吃飯呐!”
迎璟單手插在褲兜裡,散漫地踢著地上的石子兒,“我吃得多,怕把你家吃垮了。”
“哈哈哈,你真逗。”瑤瑤那個興奮啊,“小璟哥哥,我家米缸有這麼大,你吃不垮的。”
“打住打住。”迎璟皺眉提醒:“能不叫什麼小璟哥哥麼,聽著就像個紈絝子弟,一點也不正統。”
瑤瑤吐了吐舌頭,略略略,“我就愛這麼叫,不然你叫我瑤瑤美眉?”
“我勒個去!”迎璟一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但也被她逗笑,“行了啊,彆被你爸聽見,回頭又要訓你不淑女了。”
兩人笑著,鬨著,走出了大院兒正門。
迎璟轉過頭,看路。
這一看,卻跟被雷劈了一樣。
馬路邊,一輛熟悉得白色車子停在那,一個更熟悉的身影站在車門旁。
天色近黃昏,日光落了幕,空氣裡還有雨後翻新的泥土氣味兒。
初寧一身淡色寬鬆毛衣,把她罩得愈發嬌小。
她的頭發隨意紮了一把,兩縷挨著臉頰,大概是等了太久,又或許是天氣的潮悶教人難受。她一支煙已經抽了半截,夾在指間,偶爾又含在唇瓣裡。
真真的風情萬種。
迎璟愣了神,呆呆地望著她。
初寧眼神亦淡,故意忽視他身邊的年輕女孩兒,微揚下巴,邊說邊摁滅手裡的煙,平靜道:
“我餓了,請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