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璟把臉湊近,“那你想對我做什麼?”
沒等回答,他自個兒先長歎短調地一聲,“哎!呀!”
那個“哎”字,簡直意味深長,咬得這麼重,初寧冷哼,故意的。
偏偏這事兒還不能挑明了說,橫豎都是初寧尷尬,他沒臉沒皮,她可做不到沒心沒肺。
一頓晚飯夜宵的時間,迎璟也給她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
當說到,給每個隊員適當補貼時,他語氣漸弱,底氣不足地觀察初寧的反應。
初寧反應倒平靜,隻瞥他一眼,“你也學會先斬後奏了,有進步啊。”
見他沒說話,又看一眼,“我又沒說你做錯了,這麼緊張乾嗎?”初寧挑開炒麵裡的香菜葉,結果發現太多了,便不再吃,說:“你做得挺對,牽扯到團隊利益,就不能全靠情懷喊口號和洗腦,大家不傻,總有一天會明白這個道理,你能開誠布公地做承諾,利於長遠,也穩定隊伍。”
初寧聲音淡:“不錯,長大了。”
迎璟也沒有被表揚的興奮,就覺得這事兒是他該做的,“我會越來越好的。”他看著她,說:“你等等我啊。”
等我變好,等我夠的著你心裡的位置,等我……足以與你相配。
——
次日晚的應酬。
初寧把飯局定在一個中檔餐廳,要了一個軟包。這位意向投資人姓周,四十多歲,安徽人,他在北京做地產,不做高端樓盤,專注城鄉結合部,趕上這兩年政策扶持,賺得盆滿缽滿。
本人的肚子裡沒什麼墨水,但人聰明,聘請了一幫專業管理團隊,把公司包裝得像模像樣。
“我那個團隊啊,可貴了,一年百把萬的酬金,但主意確實好,什麼企業文化統一,辦公室擺什麼東西比較有利於風水,說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酒過三巡,這周老板開始嘎嘣嘎嘣聊天兒了。
說實話,聽這人說話不超過十句,連迎璟都看出了他的浮誇。
“不感興趣”四個字,全寫在了迎璟臉上。
初寧暗地裡瞪了他幾眼,他強打精神,嗬嗬嗬地賠笑,沒兩分鐘,又蔫了。
“欸,你們那個噓噓的什麼項目,聽起來就很高端嘛。”
迎璟冰冷冷地打斷,“是航空發動機虛擬建模。”
“啊,啊。”周老板麵色潮紅,端著酒杯,敷衍地點了下頭,“好項目,好項目啊。”
迎璟忍不住翻白眼。
臉往右邊一轉,眉間極儘不耐。
反觀初寧,一晚上笑臉相迎,來酒不拒,順著周老板的話,把人誇得天花亂墜,對方被哄得舒舒服服,臉上的肉都笑著擠出了兩條褶。
迎璟借口上洗手間,實在受不了,去外麵透氣。
沒多久,初寧也跟了出來。
迎璟靠在窗戶邊,百無聊賴。
初寧喝了酒,身上難掩酒味兒,她掏出煙盒,點了一根夾在指間。淡聲問:“不想待了啊?”
迎璟煩得很,“這都是些什麼人啊,什麼都不懂。”
初寧極輕地一笑,抽了一口煙。
“我不想找這樣的投資人。”迎璟悶氣。
“什麼樣的人?”初寧明知故問。
“根本就是玩票性質,想趕趕時髦,找個科技產業的投資,給自己公司鑲個鑽。以後拿出去也有資本炫耀,好像就能更上一層樓似的。”迎璟不屑,並且反感。
風從窗外貫入,一陣陣的,初寧的長發被輕輕吹起一道弧,很是嫵媚,她倒是平靜,說:“我讓你不要來,何必呢,給自己找不痛快。”
迎璟抬起右手,心浮氣躁地解了解襯衣領扣,虧他今兒還一身正裝赴宴。
初寧已是習以為常,“彆管那麼多,拿到錢就行了。”
迎璟彆過頭,心裡憤懣難平,但還是壓製住了情緒。
他重新看向初寧,低著聲音說:“你平時,就是跟這麼些人打交道嗎?”
“嗯?啊……嗯。”初寧點了點頭,不在意,“周老板這種還算好的,再奇葩的我都應付過。”
迎璟默了默,說:“你喜歡嗎?”
初寧笑了下,眉眼一彎,頗有風情,她說:“我沒想過。喜歡能怎樣?不喜歡又怎樣?這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沒得選擇,既然沒得選擇,為何還要去想這種沒意義的問題呢。”
她風輕雲淡的說出這番話,迎璟卻傷感。
他聲音更低了,“這個周老板不好,我們走好不好?”
初寧想了想,勸道:“你要是實在不習慣,你先走,好不好?”
迎璟堅決搖頭,“你喝了酒,我不放心你,我一定要守著你。”
初寧樂得,大概是酒勁兒作祟,她毫無顧慮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一袖口的淡淡香水味兒,全是溫柔。
“乖。”
重回包廂。
周老板也是個大大咧咧的,不在意兩人同時出去,興致還蠻高,手一招,就讓服務生倒酒。
初寧心裡有數,知道自個兒不能再喝了,於是笑臉推辭,“周老板,您酒還沒喝儘心,我讓小李陪您喝。”
“那可不行。”周老板把酒杯推到初寧麵前,“你是美女老總,長得好看的人,必須喝多一點。”
他帶來的幾個公司主管,自然配合助興,“就是啊,寧總酒量好,不礙事兒的,你就喝吧。”
“難得儘興,就當交個朋友,以後有個什麼事,也能互相照應。”周老板沒什麼壞心,純屬酒來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初寧被最後這句話掐準了點兒,她心一橫,手剛碰上酒杯——迎璟搶先一步,劈手奪了去。
他力氣大,酒杯不穩,晃出了鮮紅的酒液,潑了他一手,也麵不改色。
迎璟冷淡道:“她說她不喝,你們沒聽到嗎?”
全場安靜。
數秒之後,很快有機靈人打圓場,“沒事沒事,小兄弟……”
“誰跟你是兄弟?”迎璟橫眼望過去,眉間一個大寫的“你不配。”
局麵有點尷尬了。
在場六七個外人的十幾隻眼睛,全瞪著迎璟。迎璟從容淡定,抗壓能力爆表。
初寧意外的……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生氣。
她還坐在椅子上,仰著頭,打量迎璟。
大概是正裝上身,拔高人的氣質,讓他有了年輕好看的男人味兒。
迎璟是站著的,窄腰長腿,衣袖挽上一半,露出的手臂肌膚緊實有力。清雋挺拔,真的悅目。
初寧望著他,竟然輕輕地笑了。
迎璟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然後拽著初寧的胳膊把人從座位上提起。
“對不起,我是來找誌同道合的有誌之士,而不是來陪酒賣笑的。告辭!”
語罷,迎璟牽著初寧,大步邁出了包間。
立春之後,北京的夜晚便不再寒冷凍骨。這幾日暖流過境,風都變柔暖了。
走出餐廳,走到路邊,初寧實在忍不住了,笑著說:“欸!你搞砸我生意了啊!”
迎璟擰過頭,淺望她一眼,“不喜歡做的事,就不做,不喜歡的人,就不理。他們不尊重我們,我們也沒必要給好臉色。怎麼樣,是不是很爽?”
初寧神色猶豫,但眼神一刹而亮的瞬間被迎璟捕捉。
他突然好心酸。
沒有誰願意做不喜歡的事兒,但對初寧來說,她克製自我,嫻熟老道,或許還有市儈現實。但,站在她的角度,也有那麼多無能為力啊。
迎璟向前一步,竟是帶著哄人的語氣,“我不管,你罵我幼稚鬼也好,批評我不知人間疾苦也罷,反正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一定不許你受委屈。”
初寧看著他的眼睛,亮亮的,像在湖麵灑下的一片月光。
她心裡微微一動,一整晚的酒勁,全變成了糖水,在身體裡慢慢回甘。
手機鈴聲這時響起,將氣氛中斷。
迎璟拿出手機一看,是崔靜淑打來的。
不得不接,他略為抱歉地看了眼初寧,然後接聽,“媽。”
這個地方很吵,也不知哪家店突然響起咆哮的音樂,太大聲了,簡直如雷鳴。迎璟聽不太清媽媽的講話,他手裡還拎著外套,一時也不能空出隻手捂耳朵。於是,隻能滿地兒轉悠,但根本逃不過這劣質的音響聲。
突然,迎璟手臂被扯住。
是初寧。
她食指比劃在唇邊,微微撅著嘴,“噓。”
是示意他繼續聽電話。
下一秒,初寧踮起腳,左手捂住了他的左耳——噪音驟然變小一半兒。迎璟能聽清媽媽的說話了。
初寧的手心又軟又燙,還有沁人的淡香。
迎璟心思縹緲,好不容易才集中注意力應付媽媽的問話。崔靜淑找他談事兒,還挺重要,迎璟聽得認真,隻察覺到右肩被什麼壓了下,但很輕,所以也沒在意。
“好,我知道了,您讓吳伯給我帶到北京吧,和平飯店是嗎?行,我會去拿的。”
終於講完。
迎璟掛斷電話。
這時,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右肩的沉重持續,且愈發有存在感。
他好像意識到什麼,動作極輕地扭過頭。
初寧枕著他的肩,一張白皙的臉近在眼前,睫毛長翹,雙眼皮的弧形像麵小扇。
她呼吸綿長,眼睛閉著——竟是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迎璟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不敢動,不,是他不願意動。
就這麼站著,聽見了愛情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