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璟洗完澡出來, 就看見初寧坐在飄窗上抽煙。
她頭發半乾, 撩到一側, 柔柔地垂至胸口。手裡夾著女士煙,藍白相間極細的煙身, 嫋嫋煙氣升空, 跟主人一樣溫柔。
聽見動靜,初寧回頭瞥了眼, 然後慢條斯理地把煙摁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說:“還挺合適。”
迎璟一身濕漉,換了件乾淨的白T恤, 他從不穿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所以赤腳踩地,腿上的水珠順著腳踝慢動作下滑。一滴一滴墜在地上, 像極了隔夜的明珠。
初寧望著他,眼神裡裝滿了事。
迎璟彆過頭, 不去看,沉悶地收拾好東西,竟是要走。
“酒店我付了錢,你住吧。”頓了下,他又補充:“杏城熱,下午少出去好了, 容易中暑。”
他甚至沒回頭看她一眼。
然後推著行李箱, 手放在了門把上。
初寧從飄窗上跑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誒!”
迎璟手臂繃緊了, 要抽出來。
初寧抓得更緊,眸子清亮,再無平日的冷淡,甚至有了一絲難言的哀求。
最後,手指頭往下移,輕輕揪住了他的衣擺,“我不想住這裡。”
迎璟默了默,終於開口:“那你去我家。”
初寧低著頭,“我有話跟你說。”
“先回家。”他克製,淡然,已經不再是以前任她拿捏的男生了。
路上,迎璟已經給崔靜淑打過電話,多報了一個人的晚餐。崔靜淑隨口一問,是誰啊?迎璟當時沒答,含糊地應了聲,便掛斷。
當崔靜淑來開門,看到是初寧時,她先是意外,而後驚喜。
“呀,初小姐。”
初寧有點兒小尷尬,再怎麼說,這突然到訪總是怪異。她衝崔靜淑笑了下,“伯母您好。”
估計崔靜淑也沒料到是她,打完招呼後,倆人隻能笑。
笑啊笑的,就變成了乾笑。
初寧背冒冷汗,希望迎璟暖暖場。
偏偏迎木頭人沒點自覺性,如常進屋,換鞋,遞了一雙放她麵前,故意磨人似的。好半天,才冷冷淡淡地對崔靜淑說:“這我領導,你見過的,她閒得慌,到杏城曬曬太陽。”
“……”
“……”
崔靜淑臉都僵了,但又不能失禮貌,熱情地讓初寧坐下休息。
她去廚房泡茶,揪著迎璟到一邊,不滿極了:“剛才怎麼說話的,一點都沒有禮貌。人家是客人,你什麼態度?”
迎璟撇了下嘴角,一臉無所謂。
崔靜淑拿兒子沒法,也不知他怎麼想的,但也確實奇怪:“她真是過來玩兒的?那怎麼不住酒店?”
迎璟說:“她是小仙女,不喜歡住酒店。”
崔靜淑氣樂了,往他肩上象征性地一揍,“儘胡說。”
迎璟跟不倒翁似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語氣也正經了些:“媽,客房收拾一下,她晚上睡這兒。”
倒水的崔靜淑動作一停,眉頭皺起。
迎璟看穿母親的心思,嘖了一聲,走過去,伸出食指往她額頭正中心輕輕一按,“不許瞎想!”
崔靜淑立刻笑了,“臭小子。”
客廳裡,初寧端坐在沙發上,正在接秘書的電話。
那邊應該是在彙報要緊事,初寧有條不紊地做安排。等她講完,轉身一看,迎璟放了杯水在茶幾上,然後癱在沙發裡,自顧自地玩手機。
初寧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故意的。
“好,就照我說的做,有情況再向我彙報。”
電話掛斷。
迎璟指了指水杯,“請喝水。”
“……”
“嗑瓜子兒嗎?那有瓜子,請吃。”
“……”
初寧低聲:“喂,夠了沒有?”
迎璟放下手機,看著她,眼神的意思很明顯:這句話是不是該我問你?
得了,氣氛又半尷不尬起來。
初寧輕輕刺他,“生氣包。”
沒想到,迎璟這次不上道了,特淡定地坐在那玩跳一跳。初寧惱火,偏又不得發作,索性也往沙發一坐,拿出手機跟他玩一樣的遊戲。
幾局都是三步死。
無語,這什麼鬼遊戲,有這麼好玩兒嗎!
聽她那邊不斷傳來死翹翹的音樂,迎璟極冷的一聲嘲諷,“手跟五福似的。”
五福是什麼。
正費解,從二樓竄下來一條白色蝴蝶犬,搖著尾巴正下樓。
迎璟樂的,“五福,到這兒來!”
“……”
初寧狠狠盯他,迎璟清咳兩聲,領著肥狗往廚房走。
一轉身,終是忍不住地扯了下嘴角。
本以為晚飯隻有他們仨吃,沒想到,六點的時候,迎璟的父親迎義章歸家。
這是初寧第一次見到他父親。
正兒八經的鬆翠綠短袖軍裝,稍深的長褲,五十左右的年齡,沒有半分發福跡象,從身姿到氣質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正。
隨行的還有一名機關乾事,估計是抓緊時間,給他彙報臨時工作。在門口待了分把鐘,就見他雙腳一並,敬了個軍禮,然後離開了。
初寧咽了咽喉嚨,被這陣仗弄得莫名緊張。
她站得筆直,聲音都不自覺地揚高,跟喊口號似的,“伯父您好。”
“喲,有客人呐。”迎義章麵色鬆動,但濃眉厲眼的樣子,還是挺嚴肅。
迎璟看出了初寧是真緊張。
哼!他好爽哦!
“坐坐坐,彆站著,隨意點啊。”迎義章換了涼拖,笑著指了指沙發。
崔靜淑從廚房冒出腦袋:“這是初寧,迎璟那個項目的投資人。”
迎義章點了點頭,不由多打量了她兩眼,“年輕有為啊。”
初寧客氣道:“伯父,您過獎了。”
“迎璟能夠在杭州拿第一名,也歸功於你的支持,他缺點多,待進步的空間很大,你也多包容,多多批評指正。”迎義章說起話來,有板有眼,讓人不得不認真。
初寧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迎璟站在父親身後,又是一聲輕嗤,就差沒翻白眼了。
……天哪,又哪裡惹著了這位生氣包。
沒多久,飯菜上桌,四個人齊齊落座。
初寧原本以為這樣的家庭很正統,拿筷子的姿勢都要統一之類的,但沒想到,迎義章一改工作的常態,軍裝一脫,換上常服,人也變得隨和起來,時不時地讓初寧夾菜,彆客氣。
崔靜淑還真熱情,肉全往她碗裡送。迎璟瞪了半天,崔靜淑笑眯眯地賞了他一個雞腿,“吃吧。”
母子間的小動作,全是不拘小節的煙火氣。
初寧沉默地扒著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在趙家吃飯,永遠是冰冷安靜的。大家各吃各的,碗筷碰撞聲是唯一的主角。
迎璟坐在她對麵,見她不說話,抬了抬腿兒,假裝無意識地踢到她的鞋。
初寧:“…………”
飯後,崔靜淑趕著去跳廣場舞,把洗碗的活兒交給了迎義章。迎義章也沒什麼大男子主義,圍裙一係,就在水池裡熟練地倒騰起來。
初寧正想著,迎璟突然說:“走走嗎?”
也不等她回答,自個兒先轉身邁步。
初寧趕緊起身,整了整裙子跟了上去。
——
傍晚,白日的燥熱一哄而散。
家屬區沿著一條水泥路,筆筆直直,路兩邊是整齊的紅葉樟。
有風來,吹得樹葉簌簌響。
迎璟走在前邊,速度適中,初寧跟著也不費勁。
周圍都是十來年的老鄰居,嬸嬸伯伯甚是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