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長樂宮。

正殿內,永寧帝和東宮在下棋。

“聽說這兩日,莫驚春的授課,你都去聽了?”

永寧帝隨口提起此事,尋常得好像閒聊。

公冶啟下了一子,“他寫了一篇文章,我瞧著有些喜歡。”他分明說著稱讚的話,偏又顯得倨傲孤寒,讓永寧帝實在無奈。

他看著棋盤上的棋路,“既如此,那且看看。”

永寧帝這話落下,身旁伺候的中常侍夏澤欠身,從後麵守著的侍者手中取來兩卷卷宗,悄聲放在東宮的左手邊。

公冶啟挑眉,取了其中一卷來看,倒是將那棋局擱置不理。

永寧帝也隨他去,低頭啜飲茶水。

這對天家父子看起來倒是氣氛融洽。

“……這是十年前的留檔?”

半晌,公冶啟古怪地說道。

永寧帝頷首,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這眼光,倒還有點意思。”

公冶啟將手裡的卷宗拋在旁邊,取了另一卷來看,他的神情淡漠,盯著卷宗的眼光卻利。

永寧帝一眼就看得出來他麵無表情,卻已經上心。

他這第六子雖然性格精明縝密,卻也喜怒無常。

暴戾的脾氣剛湧上來,盯著這卷宗上激昂鏗鏘的文字,又覺得這文章當真讓人喜歡,實在對味。

“文章如做人,偏偏這莫驚春還真是藏得夠深。”

公冶啟手指微屈敲著卷宗,眉梢似是若有所思。

永寧帝:“十年前,他殿試所書讓我點了他做探花。當時我認為,是個棟梁之才。”

公冶啟挑眉。

父皇一貫是個大忙人,十年前的事情,掐指一算便是三年一屆的殿試也經曆了三回,如何能記得住一個毫無作為的探花?

那須得是這人做了什麼出彩、以至於讓人十年不忘的事情。

永寧帝信手在棋盤落下一子。

莫驚春得了探花時,尚未二十。

如此灼灼光華,加之莫家的身份,一時間風光無兩,與狀元、榜樣騎馬遊街時,香帕花枝卻是少不了。狀元許尚德和榜樣劉湘都笑話他,年少正得意,若不是他那出身不俗,說不得要被人強行榜下捉婿。

同年,榜首三人入了翰林院,去處最是清貴。

年末永寧帝禦駕東華圍場,他們數人也被點名隨行。

豈料大雪封山,負責圍場的北衙禁軍清除猛獸不利,放入了一隻越冬無食、餓瘋了眼的熊瞎子。那熊瞎子饑餓難耐,哪怕冬獵人聲嘈雜,依舊冒險襲擊了人群。正此時,又有亂臣賊子趁機發作。

麗妃正是在這時替永寧帝擋了一箭,方才在此後十年裡一直恩寵不絕。

公冶啟聽著父皇提起當年的往事,在麗妃出現時毫無感覺,甚至催促著永寧帝趕緊往下講,“父皇,你若是那說書的,必定連一文錢的賞銀都賺不著。哪有講古卻長篇累贅地去鋪墊前情的?”

永寧帝笑罵了他幾句沒耐性,這般荒唐話,也隻有東宮敢與他說。

熊瞎子和刺客是兩樁事。

刺客謀害聖上,北衙禁軍自然大部都去保護永寧帝。可黑熊發瘋,接連傷人,殺性衝天。就在這紛雜無措的時候,一匹黑馬帶人跳入圈內,馬背上其人抬手拉弓搭箭,隻三箭,箭箭入眼,激得熊瞎子狂性大發,隻恨上這後來者。。

正是莫驚春。

當時局麵混亂,莫驚春入了局,又引著熊瞎子離開,立刻就讓局麵穩定下來。

待平定了叛軍後,永寧帝再想起此事讓人去尋,就已經聽到熊瞎子死了的回稟,除了這禍害的人,正是莫驚春。

有勇有謀,文武雙全。

這是永寧帝對莫驚春此子的印象。

公冶啟:“這可與他在翰林院苦熬近十年的隱忍全然不同。”他毫不客氣地反將一軍,直接逼近了永寧帝的帥。

話剛落罷,公冶啟像是想起了什麼,一雙戾目猛地對上永寧帝。

永寧帝衝他笑,填了最後一眼。

——絕殺。

天家父子,有些話不必說得明白。

劉昊跟在東宮的車輿旁,曉得座上那位心中不痛快。

陛下與皇後娘娘所出隻有一子,便是公冶啟。

公冶啟剛三歲,永寧帝就將年幼嫡子立為太子,入主東宮,壓下了一切的風聲。待太子六歲,又將東宮親自帶到身邊教養,誰能說出個不字?

永寧帝在皇子的問題上確實偏寵東宮,所以這還是頭一回太子殿下帶著不虞的表情出了長樂宮,這讓沒有跟進去守著的劉昊心中實在納悶。

永寧帝身旁的夏澤可不是容易撬開嘴的人,劉昊隻能自己琢磨。

回到東宮,殿下大步往裡走,那步履之大,一看就是心中不爽利。劉昊連忙跟上,用眼神示意底下的人麻溜點,自己也著急跟上了。

“劉昊!”

“喏。”

殿下突然大喝一聲,將劉昊嚇得半死。

“你與莫驚春是舊相識,依你之見,他為何會在翰林院蹉跎七八年之久?”

劉昊心中一突,鬥膽看了眼公冶啟。東宮站在殿宇之中,眼底是濃重的戾氣,森然的寒意讓他撲通就跪了下去。

劉昊是東宮的中侍官,他跪下了,東宮一乾人等也都跪下了。

不多時,太子殿下徑直往勸學殿去。

叩拜的奴仆被他森然的臉色戶唬得不敢出聲,一個個跪倒在地麵色蒼白。正屋之內,長身站在桌案前的莫驚春並未有感,而是低頭看著桌案,不知在想些什麼。

近幾日來,莫驚春似乎與從前彆有不同。

他在東宮太傅裡頭資質最淺薄,常守在後處隻安靜聽話,從未主動涉及過東宮大小事務,對於教導太子殿下的舉措也是一應認下,默默做事。

公冶啟不喜莫驚春這般肅穆的人。

少年郎狂妄傲然,普天之下,他僅次於永寧帝。擁有得過多,就愈發肆意張揚,喜歡鮮活明快的東西。他在這勸學殿與太傅辯駁,來來回回氣倒的太傅便有二三,可這些身居高位的太傅待他就是又恨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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