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檢查一番。可若是查不到,那殿下可莫怪臣在禦前告上一狀。”
他垂眉平靜地說道。
公冶啟低低笑了,“夫子,夫子……”
他連著兩句喚著莫驚春,像是覺得有趣,又像是咀嚼著這本該敬畏的尊稱,“夫子是如何做到前腳還在為孤推心置腹,後腳又當著孤的麵說要去告狀的?”
莫驚春:“殿下為君,我為臣,自該為君上謀算。可殿下若是折辱臣,臣總該有些反應。”
公冶啟:“便是告禦狀?”
莫驚春:“便是告禦狀。”
公冶啟:“可是父皇若是偏袒孤呢?”
莫驚春:“至少陛下會知道,便會教導、約束殿下。”
公冶啟沉默了一瞬,“到了此時此刻,你還沒忘記你這太傅的職責?”他說這話時,表情就吃了什麼酸澀的東西倒了牙,臉色異常古怪。
莫驚春坦然地說道:“那是自然,臣無法教導好殿下,那總該將疏漏之處呈現給能教導好殿下的人。”
公冶啟想扒開莫驚春的皮看看他的裡麵究竟是怎麼長。
當他這般想的時候,那不僅是想。
古怪扭曲的視線一掃而過,在莫驚春的身上短暫停留,卻猛地激起了莫驚春潛伏在表皮下的警戒。
他雖為文臣,可他父親兄長都是武將,莫大將軍是上過戰場殺敵,砍了無數敵首的人,他身上的殺氣之重,一旦毫不留情便是極大的威嚇恐懼。
幾乎成片的恐慌在年少時幾乎壓垮了莫驚春,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能在那樣刺骨的寒意裡淡然自若。
父親收放自如的殺意,成了他和莫廣生的磨礪。
此時此刻,莫驚春便覺察到了太子打量視線裡蘊含的趣味,以及這趣味下蟄伏的嗜血。那古怪的欲|望淺淺鋪在眼底,更流在血脈裡。
一時間,他先前勸說的話再度浮上莫驚春的心頭。
“警惕張家”這般話之所以會出口,乃是因為……莫驚春懷疑,當年圍場裡,其實不止一場陰謀。
至少是兩場。
刺殺皇帝的凶手,以及有人試圖謀害太子!
太子會出現在圍場深處,絕不會是意外,尤其是那時候太子身上的衣裳有意換做了粗布,還有來接走太子的人……應該是皇帝的人。
一副不完整的拚圖就這麼被莫驚春湊了起來。
十一年前,在亂徒試圖刺殺永寧帝時,另外一場陰謀也悄然鋪開。太子遭到了暗算,皇帝留下的人手不足,為了躲避營地的暗殺,他們給太子換了衣裳帶進了圍場深處。
追殺的人讓看護的人手逐漸減少,以至於最後一個護衛也為了引走殺手而離開。
所以莫驚春引走黑熊時,才會撞到孤身一人的小太子。
隻是這位太子卻是個小瘋子,在見血後居然不繼續躲著,反而將其視作一場血腥的殺戮。
莫驚春懷疑當年這一出,裡麵有張家的插手。
不,或許不止是插手,再更深一步!
這懷疑,其實早就有,可是在袁鶴鳴酒後失言時達到了巔峰。
皇後落胎的那個孩子……是男孩。
有些老於成算的醫科聖手能提前辨出胎兒男女,太醫院要有這樣的人也不奇怪。
如果太子出了事,可皇後還有後手,便可安然無恙接過這份動蕩。
張家的囂張跋扈並非一日兩日,早些年間,莫驚春常聽聞他們家中奴仆都敢在鬨市縱馬傷人,更有無數無狀之舉,隻是礙於皇後一直壓下不提。
皇後對張家的態度很是親厚,以至於除了寥寥幾個言官,無人敢於抨擊。
隻是張家在近年來卻是收斂許多,甚至連備受寵愛的小國舅都沒有入朝,隻是做了個富貴閒人,此舉其實已經討了不少人的疑竇。
有人猜想,許是張家自知問題所在,不得不收斂。
可當真如此?
又是何事,讓狂妄的張家不得不收斂。
除非……如此自大囂張的存在,觸怒了另外的龐然巨物。
方才有了莫驚春這份懷疑。
可張家怎麼敢對太子動手?
張家怎麼會對太子動手?
太子……
莫驚春在急劇攀升的殺意下竄其冷汗。
因為太子這發自年幼的性情!
以至於張家驚恐,許伯衡奏請,連偶然擦肩的莫驚春,也困於翰林院十數年。
此時此刻,莫驚春便全然暴露在太子這凶殘一麵下。
公冶啟笑了笑,“夫子,你在怕什麼?”
莫驚春閉了閉眼,“臣怕,殿下做出不當之舉。”
“夫子所言那些枯燥無味的勸阻,”公冶啟挪了一步,便是與他麵麵相對,根骨分明的手指掐住莫驚春的下顎,硬是將他的腦袋抬起,對上他濃黑的眼,“倒是藏不住這具皮肉下的有趣鮮活,孤倒是想問,夫子還要藏到何時去?”
布帛撕裂與鐵器出鞘聲近乎在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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