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竇家也覺得不可能,但由不得他們不信。”公冶啟慢條斯理地說道,“竇家不敢動竇原,隻要藏書還沒拿到一日,他們就隻能捏著鼻子讓竇原活著。”
他們為此逼死了竇原母親,卻問不出下落。
那女人為了竇原,到死都沒說。
一旦她說了,竇何明的血脈……竇何童不會讓他活著。
如果竇家藏書真的在京城,那怪不得竇家人赴京趕考時,會來烏泱泱那一大片人,實際上為的不是科舉,而是為了藏書。
竇何童和竇何唯也是為此而來。
那剩下的理由,就是席和方。
為何偏偏竇何唯要在這時候殺席和方?
在竇家,在路上,都比來京城動手安全。
——“族兄對我很好。”
——“去的通天樓,是族兄邀我過去的。不過那裡也有彆的一些族人,我不喜歡……”
——“族內在說,他母親是無意落井死的。”
——“大概八年前。”
竇原對席和方很好,是到京城才展露的殺機,席和方清楚地記得竇原母親出事的時間……
抽絲剝繭到了這個地步,也很難猜不出來。再是不可能,可蛛絲馬跡都擺在眼前,也由不得莫驚春往那個方向去想。
席和方本來跟這一切都沒有關係,可能夠讓竇何唯動手的原因,怕是隻有一個。
莫驚春歎息一聲,“席和方在年少時,無意看到了竇原母親的死亡,對嗎?”
他看到了。
隻是他不知道自己看到了。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據席和方說,竇原是在數年前開始回護他,從那以後,他在族內的日子沒那麼難熬了。
竇原為什麼會平白無故對席和方好?
除非有求。或是有愧。
亦或是,二者皆有之。
公冶啟沒想到莫驚春憑借著這麼少的線索,居然能推斷出前因後果,眼底不由得流露出讚歎,頷首說道,“沒錯,竇原供述,當年是竇何唯親手扼殺了他母親,又將他母親推入水井佯裝落水。當時整個經過,都被席和方看到了。”
他聲音淡淡,更像是漠然。
“席和方連夜發了高燒,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竇何唯確定他不記得,這才饒過他一命。若是事情如此下去,竇原也將被瞞一輩子,被慢慢哄著將話說出來。”
然,世上偏偏就是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頭七過去後,竇原哭得幾乎脫相,整個人在靈前站不住,險些暈了過去。大病初愈的席和方忙將他送回屋裡,見他睡不安穩,便在邊上守了他一夜。
豈料席和方這個沒好全的比竇原更是遭了夢魘,竇原活生生被他驚醒,隻看到朦朧夜色裡,有人趴在他的床邊哭叫著,“父親,父親,不要——”
竇原坐了起來,奇怪地看著這個比他小了些的族弟。
“不!!”
尖銳到幾乎劃破夜空,竇原驚得下意識要撲過去捂住席和方的嘴,卻在聽到下一句時如墜冰窖。
“父親,不要殺嬸娘,不要殺嬸娘……”
竇原隻覺得連手指都發冷,死寂眼底充斥著血絲,死死地看著席和方。
許是因為身體還沒好全,許是因為傍晚見了竇原,還看到了他淒慘的樣子,原本因為高燒忘記了全部事情的席和方在夢魘裡將看到的事情重演了一遍。
而竇原,也活生生聽了一遍他母親如何慘死的過程。
竇原幾乎要瘋了。
在靈堂前親切慰問他的叔伯親手扼殺了他母親,扶風竇氏的宗子掩蓋了所有的蹤跡……隻為了所謂的藏書。
深夜,竇原踉蹌著爬去靈堂,趁著守靈人不備,撬開了還未釘釘子的棺材板,親手揭開了母親的衣領。
掩蓋在壽衣下,腫脹發黑的掐痕落入竇原的眼中。
刺目驚心。
竇原是在勉強掩蓋了痕跡,又將棺材板蓋上後,才滑落在棺材旁嚎哭了一聲。
他的哭聲驚動了守靈的人,數人圍了過來,卻隻看到竇原跪坐在棺材旁哭得歇斯底裡,原比之前還要痛苦不堪。
一切愛恨都有根源。
竇原,席和方,他們跟扶風竇氏糾纏不清,卻又一同憎恨這個世家。
不是沒有理由。
莫驚春聽得直皺眉頭。
聽到公冶啟問,“子卿很高興嗎?”
莫驚春:“……”
還高興?
這種醃臢事,怎可能聽得高興?
公冶啟瞥了一眼放在邊上的書籍,“這本書乏味無趣,你要是能看得眉開眼笑,那才叫厲害。”
那是一本兵書。
莫驚春有些適應不了公冶啟這驟然的跳躍,還是隨著公冶啟一齊看向那書,緩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陛下問的是先前他進來時,看到的模樣。
莫驚春隻剩下滿腔無言,“……你這話,卻也未免太跳脫了些。”
他知道公冶啟是故意的。
此事實在太過複雜,還有一些細節沒糾清楚,但公冶啟顯然不想再繼續談下去,尤其是在東府。
公冶啟義正言辭地想,他和莫驚春,可整整有大半個月沒有觸及床|事了!
該死的老太醫。
莫驚春見陛下糾纏,無法,隻能想了想他們來時的話題,“……隻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墨痕的話其實不好笑,莫驚春並不喜歡開這種玩笑話。
他隻不過是笑墨痕的膽子,有時候真是膽大包天。
公冶起抓著莫驚春的手挽拉著他坐了下來,他並非坐著軟榻,而是坐在一把堅硬木椅上,左右都無旁的空隙,莫驚春隻能僵硬著坐在他的大|腿上。
如此詭異莫名的接觸讓莫驚春連背都不敢彎上一彎,整個人坐得筆直筆直。
底下是公冶啟的大|腿。
結實堅硬的肌肉讓莫驚春感覺非常奇怪,恨不得立刻就站起身來。
但是帝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讓他不能鬆開離去。
這很不得體。
莫驚春想,這非常失禮。
公冶啟貼近莫驚春,他猛然發覺顫抖的背脊貼上了滾熱的胸膛。許是方才剛從泉湯裡出來,陛下渾身散發著熾熱的溫度,不管是捉著他的那隻手,還是身後貼著胸膛都異常火熱,燙到莫驚春忍不住發抖。
莫驚春:“……阿啟?”
公冶啟輕哼了一聲,那聲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樣,帶著一種詭異又軟綿的感覺。像是親近又像是不懷好意的質問,“子卿再想想,沒有彆的答案了嗎?”顯然剛才的答案,公冶啟非常不滿意。
莫驚春想陛下這危險的模樣,卻是越來越收放自如了。
方才那一瞬,他半點都沒有感覺到。
以前陛下的正經模樣與他的癲狂狀態分裂得很,幾乎無法辨認出是同一個人,可瘋性逐漸融合到他的性格裡,便逐漸顯露了端倪。
如今這翻臉無情,喜怒無常,才是真正做了數。
莫驚春:“隻是家中奴仆說了些好笑的事情。”想起那外室的說辭,他是萬萬不能夠說給陛下知道的。
他沒有撒謊。
莫驚春稍顯心虛,隻不過含糊其詞罷了!
公冶啟笑了起來,“是嗎?”
禁錮住莫驚春胳膊的手攏住了他的小腹,“我還以為……子卿什麼時候背著我在外麵收了個外室。”
莫驚春是徹徹底底僵硬在帝王腿上。
……這話陛下是從哪兒知道的?
公冶奇似笑非笑,手指從莫驚春的身後漸漸伸進了衣服裡麵,漫不經心地劃過皮肉,五指攤開貼在赤|裸的背脊上,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是蠱惑的妖精,貼在莫驚春的耳後喃喃說道,“說呀?何不讓我也瞧瞧,她是什麼模樣。”
莫驚春咬牙切齒,凶巴巴說道:“一個貪婪可恨,善妒霸道的人,陛下若是想看的話,何不去照照鏡子,瞧瞧是什麼模樣!”
他連阿啟都不想叫,也不管帝王那些若有若無的威脅,與陛下較起了勁。
公冶啟倒也沒真的使勁,就讓他給逃了出來,站在了幾步開外。
那警惕的眼神,是半點都不願再靠近。
陛下當真是奇怪。
分明剛才在問的時候,顯露出恨不得讓其生死讓其死的瘋魔,眼下卻又哈哈大笑,整個人軟在背椅上笑得不能自已。
公冶啟不因方才那話的冒犯而生氣,反而是扯著寬大的袖子,半蓋住自己的臉,笑眯眯說道,“奴家這般喜歡郎君,郎君,可莫要辜負奴呀。”最後那一個字的尾音,說得那叫一個婉轉回腸。
莫驚春露出一種非常古怪的神色,像是想笑又像是想罵,最後兩種情緒糾結在臉上,忍不住歎了口氣。
公冶啟長得太好看。
那不是一種男生女相的好看,而是男兒氣概的俊美。那張揚跋扈的漂亮淩厲到不敢直視,此時此刻他拿捏著有些柔媚的動作,說著低眉順眼的話,卻半點沒讓人心生反感。隻是這看起來並不像是一朵柔美的花朵,反而有些像那當初綻放在莫驚春小|腹上那朵繁複龐大的花朵。
貪婪又惡食,是會守在獵物的道上,一口將其吞下去的凶惡。
莫驚春歎氣後,顯然就摒棄了那些無奈的神色。
“臣不知道陛下是從哪聽來這些話,卻莫要拿這些來折辱臣。”外室不外室……公冶啟這般,又要將他置於何處呢?
尤其是剛剛質問莫驚春外室的話,許是玩笑,卻讓他們如履薄冰的關係變得更加詭異。
他們的關係如此複雜,又是如此敏|感。
公冶啟停下動作,神色驟冷。
他的神色詭譎,黑沉的眼底爬上陰鷙涼意。
方才片刻交談的柔情蕩然無存。
“子卿,”他冰冷說道,“若我想要折辱你,就該打斷你的手腳,將你關在長樂宮,用了金鎖鏈將你纏繞住,讓你此生都出不得宮門。”
他心裡藏著的恐怖念頭又何止一樁一件?
若要全部生生扒出來,他甚至還想過吞了莫驚春的血肉,讓莫驚春吃下自己的血,再將將兩人的皮塊縫在一處。
那方才是真正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他靠在背後的椅背,那雙陰鷙嗜血的眸子死死盯著莫驚春的臉。
紮人的視線想要穿透莫驚春的皮肉,將他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不是活的?
“若我想要折辱你,現在就應該宣告天下,你不是外臣,而是寡人的皇後!”
“陛下!”
莫驚春驚得脫口而出,死死看著正始帝!
瘋了嗎?
帝王這樣的言論,怎可道於世人前?
“為何不能?”
公冶啟詭譎嗜血的眼眸死盯著莫驚春,殘忍地說道,“子卿不是說,我在折辱你?”
小小折辱,有何懼?
不過小打小鬨。
自當是要洪水滔天,翻天覆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