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慶山, 華光寺。
桃娘找到徐素梅的時候,她們正在武僧的保護下。徐素梅看著桃娘平安無事,忍不住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她的身旁儘管跟著侍女, 卻是不敢將安娘遞給侍女,唯獨抱在自己懷中,才深感周全。
好在安娘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儘管意識到了周邊的變動, 卻始終乖乖地呆在徐素梅的懷裡, 沒有發出其他的聲音。
徐素梅急聲:“你平安無事便好, 可惜不知子卿去了何處。”
桃娘麵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但強忍心中的擔憂,輕聲說道:“大伯娘, 阿耶定會沒事的。”
徐素梅說話間,還同桃娘身旁的那兩個小姐妹說話,隻是她身後的那個小孩,卻是有點眼熟, 讓她不由得微蹙眉頭,像是在回憶之前是在哪裡見過。
鄭雲秀緊張地看著徐素梅, 她清楚桃娘沒在正式場合見過大皇子, 但是徐素梅卻定然是見過,隻是隔得遠,未必會記得住罷了。
徐素梅卻沒說什麼, 隻是看了幾眼, 便笑著說道:“這位是?”
桃娘輕聲說道:“這位便是之前那位出了意外,被阿耶送回去的小友。”她含糊不清, 沒說得明白。
徐素梅恍然頷首, 朝著他笑了笑。
阿正恭恭敬敬地見禮。
桃娘:“眼下外麵亂糟糟, 剛才我們從山下來的時候,底下已經有士兵出沒,應當是朝廷在穩住局麵,大伯娘,我等還是在寺廟中稍作等待,等到外麵安全了,再行出去。”雖然她心裡已經焦急如焚,恨不得衝出去尋找莫驚春的身影,但她清楚,眼下大伯娘和安娘也需要保護,不能再分散家丁的數量了。
阿正忽而說道:“桃娘,我方才已經接到家人的訊息,該去和他們會合了。”
桃娘露出詫異的神色,“可是外麵……”
阿正朝著桃娘露出靦腆的微笑,“桃娘信不過我這家丁嗎?”
桃娘掃了眼阿正身後那兩個人的模樣,嘀咕著說道:“那還真是有些信不過。”畢竟他家裡的情況,可實在是不好說。
但既然阿正都這麼說了,桃娘也沒有辦法,隻得細心囑咐他,這才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個小孩,帶著人翩然離去。
康雨佳看了眼鄭雲秀,鄭雲秀卻猛地一把抓住了康雨佳,緩緩搖了搖頭。
康雨佳隻能作罷。
等到莫沅桃和徐素梅站在一處去,正在低聲說話後,康雨佳也抓著鄭雲秀說,“為何不跟上去?我等都跟了一路,在這裡作罷,豈不是浪費?”
鄭雲秀緊蹙眉頭,“方才跟著,是想知道莫沅桃和他是怎麼認識的。可是如今局麵這麼亂,我們就帶著一個侍女,跟上去……你跟上去要作甚?方才還有莫沅桃做幌子,可以說是跟著小姐妹走動,可如今呢?難道你要說,殿下,我等隻是想知道您接下來的舉動?”她的聲音透著冷漠的嘲諷。
“彆開頑笑了,他可是大皇子。你以為皇家裡走出來的人,能有誰是簡單的?”
今日大皇子出現在這裡,肯定有事!
隻是鄭雲秀如今還猜不出來,此事,到底跟眼下的局勢有沒有關係。
大皇子出了山寺,帶著兩個家丁一路往山腰去。
他小小年紀,今日走的路程不算短,可是那小短腿卻仍然沒有停歇,仿佛半點都不將勞累放在心上。
身後的家丁低聲說道:“殿下,奴婢帶著您趕路可好,會快一些。”
大皇子的小身子僵直了一瞬,淡淡說道:“可。”
兩道身影掠過山林,快速朝著山下飛躍。
等到大皇子堪堪停下時,他正好看到一隊人馬匆匆撤了出來,呼啦啦的,老太醫和禦醫等人就圍了上去,一個個神色肅然,像是麵臨著異常恐怖的絕境。那奇怪的氣氛仿佛也影響了左近,分明那些士兵的模樣都甚是乾淨,沒遭遇什麼艱難險阻,卻一個個都冷漠異常,透著詭譎的死氣。
驀然,大皇子的眼神定住,死死盯著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
他的墨發披肩,像是在亂事中淩亂了束發,顯得落拓不羈,身上乾涸的血跡足以看得出來方才他們遭遇了怎樣的危險。大皇子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在莫驚春那張染血的俊秀麵容,那一貫溫和的麵孔上透著難以言喻的沉寂。
一瞬間,大皇子仿若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生機。
倏地,莫驚春像是覺察到了大皇子的注視,猛地朝他的方向看去。
犀利的視線仿若紮破肉|體。
大皇子的心砰砰直跳。
不,他看錯了。
他剛才以為,那是一具空殼,已然失卻了所有的靈氣。
可如今來看卻是截然相反。
此刻的莫驚春,猶如一把蒙塵許久的劍。
乍然出鞘,幾乎刺破人眼。
莫驚春看著大皇子的眼神有些莫名,啞聲說道:“大皇子,可有受傷?”
大皇子抿唇,“我隻是遵從了陛下的吩咐,在這譚慶山上走了一遭。”
莫驚春斂眉,緩緩頷首,“是了,這是有些危險、但也是最好阻止的辦法。”他重新看向那聚集著所有禦醫的方向。
大皇子奇怪地偏頭,看著莫驚春,“他快死了,你不擔心嗎?”
這個“他”究竟是誰,莫驚春和大皇子心知肚明。
儘管大皇子並沒有親眼目睹那個被送過來的人究竟是誰,可是能夠調動那麼多禦醫、尤其是為首的人是老太醫的人,唯獨隻有一人。
正始帝。
受傷瀕死的人,是正始帝。
莫驚春和陛下的關係曖|昧,不管他們究竟是何種關聯,但如今陛下即將死去,為何莫驚春還能如此冷靜?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即便我歇斯底裡,陛下便能恢複過來嗎?”
大皇子注視著莫驚春那平靜得有些詭異的神情,慢慢搖頭。
“那很好,”莫驚春頷首,“殿下已經清楚,冷靜處理世事,這才是穩住朝綱的第一要義。”
莫驚春隻最後再看了一眼正始帝搶救的方向,而後直起身來,“馬敏,柳長寧柳存劍,劉昊,德百……”他一一叫出了如今在場的重要人物,包括了大皇子前去議事。
第一樁事情,便是封鎖譚慶山。
馬敏的臉色微變,“如果封鎖譚慶山的話,屆時要如何跟朝臣解釋?”這譚慶山上可還有無數勳貴世家,就此封鎖的話,那要如何確保他們不起反抗?
莫驚春淡漠說道:“為何要解釋?”
他的視線冰冷地盯著馬敏,“陛下受襲,算不算一個合理的解釋?”
馬敏從莫驚春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另類的威脅。
他分明是冷靜的。
卻如同驚濤駭浪的大海,看似平靜的表麵下,不過是強硬壓抑著暴起的風浪。
一旦覺察到那種險些掀開的浪潮,馬敏心頭抗拒的想法就稍少了些,理智地說道:“依著京郊大營的兵力,想要封鎖譚慶山,戒嚴京城不是問題。但是,莫尚書,即便有著陛下的口諭在,卑職會聽從您的命令,可是朝堂百官,文武大臣,卻未必會乖乖聽話。”
他看了眼坐在邊上的劉昊和德百等人,還有這些在陛下跟前伺候的老人。
他們會聽從莫驚春的號令嗎?
柳長寧欠身說道:“陛下曾有令,若是有任何意外,宮中宿衛的指揮權暫時交托到莫尚書的手上。”柳存劍大刀闊斧地坐在他的身旁,沒有說話,顯然也是相同的態度。
劉昊的眼底有著悲痛,麵上卻是平靜。
“宮中有太後負責,若是莫尚書有令,也無一不從。”
馬敏聽著這兩人的表態,登時一頭霧水,有些茫然。這不是瘋了嗎?危險時刻行危險之事,可為何所有的權力都交托到莫驚春身上,倘若……
那不是完犢子了嗎?
莫驚春的神色不變,眼神死寂,像是剛才的表態都是理所應當,漠然說道:“我身上有一枚太|祖令,要在陛下清醒前把握住朝廷,再有許伯衡等人協助,應當可行。”
“什麼!”
馬敏脫口而出。
太|祖令?
…
許伯衡匆匆入宮的時候,朝服上的扣子都沒有對準,冠帽有點歪,就連靴子都穿少了一隻襪子,這可實在是他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失態。可是當許伯衡趕到長樂宮時,卻發現除開他之外,薛成,彭懷遠,焦連安等人卻一個一個比他還要狼狽。
好歹他是衣冠整齊,薛成卻是跑掉了一隻鞋,還是剛剛內侍匆匆取來,給他換上的。
長樂宮內,燈火通明。
璀璨的琉璃燈掛在屋角,底下的燭光搖曳,伴著冬日的風雪,一時間搖晃的光亮不定,明明滅滅,拖著詭譎的長影。沉默的內侍女官來往進出,並有十來個禦醫擠在殿內,那整個殿內充滿了人,卻鴉雀無聲的荒謬感爬升時,任是誰都心中沒底。
不多時,一身狼狽的莫驚春從偏殿步來。
他的左胳膊被繃帶束縛,如今正掛在脖子上,右手的布條從手腕綁到胳膊,嘴角的傷勢剛上了傷,就連脖子也圍著兩圈,還滲著暗紅的血。
這麵上能看到的地方都包裹得如此,更彆說衣裳底下的傷勢更是危險,已經不知上了多少藥物,渾身都是草藥的味道。
即便許伯衡在來前,便已經被透露過其中的危險,但此時此刻,還是流露出震驚的神色,“子卿,這是……”
莫驚春:“陛下在譚慶山遇襲,如今還未清醒。我已經讓京郊大營的馬敏封鎖了譚慶山。陛下昏迷前,將一應事務交托到我與內閣手中,還望許閣老助我。”他朝著許伯衡長身一禮,驚得他幾步上前,扶住了莫驚春。
莫驚春吐露的話語如同激起千層浪,不論是許伯衡還是內閣,都未必能適應。
可是薛成沉默了片刻,忽而說道:“莫尚書腰間所帶,可是太|祖令。”
莫驚春將那塊鐵牌順手摘了下來,手掌托著它,沉穩說道:“確實如此。”
許伯衡和薛成麵麵相覷,便聽到許伯衡說道:“子卿派人封鎖譚慶山,卻是為何?難道凶手還藏在譚慶山中?”
莫驚春搖頭,“動手行凶的人,已經被馬敏抓到,主犯者,在陛下昏迷前,就已經親手處死。如今還剩下幾個殘留下來的活口,從他們口中或許可以逼問出事實的真相。不過與他們一處的林氏林歡還活著,他的口供,也有一定效用。”
站在最後麵的薛青緊皺眉頭,“林氏?”
莫驚春:“確是林氏族人。”
莫驚春此話一出,在場的大臣都不是傻子,立刻覺察出了他言下之意。他招了招手,讓劉昊上前來,將陛下前些日子的查探和計謀都一一闡述出來,在聽到此事有世家摻和時,薛成忍不住拽掉了幾根胡子,彭懷遠的神色難看,不停地來回踱步。
唯獨許伯衡的臉色沉默,聽了許久,方才說道:“子卿是懷疑,譚慶山上,還有人旁人在指引?”
莫驚春:“不是懷疑。”
他迎著許伯衡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說道:“既然大皇子在譚慶山的動作,可以引起林歡他們的驟然中止。那便說明,譚慶山上必定有他們的眼線。”
正此時,門外進來兩個一身漆黑的男人,他們看也不看其他人,朝著莫驚春單膝跪下,啞聲說道:“曹劉試圖從譚慶山的小路逃走,在追趕的時候,他一不小心摔落山崖,摔斷了一條腿。”
莫驚春的神色冷硬了些,“沒死,就將人帶進宮來。”
他看了眼薛青,露出個淡淡的微笑。
“正好,大理寺卿也在此處。”
“喏!”
那兩人退了出去,莫驚春重新看向幾位大臣,聲音透著堅韌的力道,“不是懷疑。”
在聽到“曹劉”兩字的時候,焦連安的臉色微動,猛地看向莫驚春,眼底流露出深沉的畏懼,片刻後,他的喉嚨動了動,艱澀地說道:“若是涉及曹劉的話……我之家弟,焦世聰,或許也涉及其中。”
說出這話時,他的心裡像是落下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頭,語速變得快了起來。
“之前,他曾和我吐露,和曹劉交往過密。然他卻不肯說出為何,但數年前,他之所以能夠回到朝中,借用的是曹劉的勢力。”
許伯衡的手指揣在袖口裡動彈了兩下,看著莫驚春緩緩說道,“子卿,將一切有嫌疑的人扣押入天牢,依著太|祖令和京郊大營的威懾,可以暫時穩定住朝中局麵。你無需……”
他的話還未說完,可是未儘之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莫驚春的確得到了正始帝的允許,甚至將一切的重壓都交托到了莫驚春的肩膀上,可是做幾分,做到什麼程度,都是可以衡量的。如今莫驚春為了力挽狂瀾,將一切追根究底並非錯事,可若是施展到了極致,那便是逾越。
等到陛下醒來……或者沒醒來,這些都或許會給莫驚春帶來顛覆的災難。
莫驚春的神色微動,看向許伯衡。
這位老臣此話,卻是真心實意地為莫驚春著想。
正此時,老太醫滿頭大汗地踱步出來,他的手上正是用手帕和清水都擦不去的紅,陛下的傷勢難以止血,直到入宮的時候傷口都幾乎崩出血紅,如今是老太醫冒險在傷口麵積如此之大的情況下,試圖為背上的傷口縫合。
搬出去的血水一盆盆,單是看去便觸目驚心。
太後已經氣急攻心暈厥過去,如今還在偏殿躺著,還沒醒來。
老太醫背後的汗打濕了好幾層衣物,眼睛一眨,酸澀的汗水就掉進他的眼睛裡,酸澀得讓人不斷眨眼。他啞著聲音說道:“暫時,將血止住了。陛下最要命的傷口在背後那兩道砍傷,幾乎傷及臟器。再加上其他四處的傷勢,險些失血過多。如今縫合後,得再用重藥,看能不能把高燒壓下去,如果壓不下去……”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儘人事知天命的恐懼。
莫驚春閉了閉眼。
其他的朝臣臉上也忍不住湧露出少許畏懼,如今陛下正年輕,膝下卻隻有大皇子一個子嗣,如果……
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薛成打量著莫驚春,而陛下在昏厥前將一切的權勢都交給莫驚春的時候,可曾想過,這個看似溫和的官員父兄都是朝中的大將軍,而他自己更是掌握著實權,倘若……那可是動搖國本的事情。
莫驚春重新睜開眼,望向許伯衡,平靜而從容說道:“多謝許首輔好意。”
許伯衡近乎無聲地歎了口氣。
此話,他猜出了莫驚春的選擇。
也罷。
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有人願意力挽狂瀾,穩住江山社稷,比什麼都強。
已至於深夜,一道道命令快速發布下去。
譚慶山上的排查還在繼續。
今日和曹劉見過麵的所有人都被逐一登記,也不知今夜,究竟有多少人被大理寺和宿衛強行敲開門,整個大理寺和刑部幾乎徹夜未眠。
到了晨光微熹的時分,昏迷的太後方才轉醒。
她低低呻|吟了一聲,守在邊上的女官秀林猛地起身,急急走了過來,險些眼圈紅了,“太後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奴婢當真要被您嚇死了。”她一邊扶著太後坐起身來,一邊快速說道,“大皇子在邊上守了您一夜,直到剛才被奴婢勸著去歇息了一會,若是殿下知道您醒來,該是要高興壞了。”
太後迷迷糊糊聽了秀林這一大串的話,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猛地抓緊,力氣之大,幾乎要將秀林的手腕抓住出淤痕,“皇,皇帝的情況怎麼樣了?”她的聲音驚顫,生怕自己昏厥過去的這段時間,皇帝就……
陛下是昨兒傍晚被送回來的。
眾禦醫在譚慶山處隻能勉強穩定陛下的情況,其他的東西都不周全,隻能趕忙送回宮中處理。等到太後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便看到一盆盆血水被運出去的模樣,那會太後就險些站不住,是硬生生忍了下去,一步步挨到老太醫急急出來,說陛下的氣息薄弱,需要老人參吊住最後一口氣……
太後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撅了過去。
結果送過來的老人參湯剛好分作兩份,給太後也灌下去一碗。
女官秀林被太後抓得坐了下來,麵露苦澀,輕聲說道:“陛下的傷勢已經處理好了,也不再血崩如注,隻是……老太醫說了,陛下的傷勢太重,隻能看,這幾日能不能熬過來了。”
太後聽了這話,臉色青一片白一片,沉默著坐了許久,才慢慢說道:“莫驚春呢?”
“莫尚書一宿沒睡,如今還在長樂宮偏殿和內閣一起處事。”秀林的聲音低了下去,“聽說此事,或許和曹劉有關,昨晚審了一晚,就連薛青和宿衛都出動了。”
身為太後的人,秀林想要知道點什麼東西,還不算難。
“曹劉?”太後坐起身來,“那個浪蕩子,能有什麼說道?”
前些日子,她才見過曹劉的母親。
秀林扶著太後站起身來,緊張地說道:“曹劉在外遊曆的時候,結識了不少世家子弟,他們對陛下長年累月限製世家和宗族的事情不滿,密謀著……”
她沒敢將後麵的話說出來。
太後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透著幾分陰森。
她嗬嗬笑了一聲,“好哇。”
她的手指冰涼無比,按在秀林的手腕上,“好哇!”
太後:“去把莫驚春叫來。”
…
等到太後重新回到自己宮中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
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內雙眼通紅,臉色蒼白的婦人,冷冷地說道:“秀林,去將榮熙公主,鄭家的,康家的,還有……”
太後一一羅列出來。
“全部都帶入宮來。”
“喏!
…
莫驚春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記得要去給家裡送信報平安,而他也是在那時候接到了家人平安回府的消息。
整個長樂宮亂糟糟,但在陛下的傷情處理完畢後,朝臣議事的地方又換回了賢英殿。
莫驚春真正再意識到時間,是第二日晚上。
在那之前,他就是在不斷地爭吵和激辯中度過,即便他有著京郊大營和宿衛的撐腰,再加上劉昊和太|祖令的出現,要一力壓下朝臣的抗議幾乎不可能。
光是譚慶山封鎖一事,就不知惹出了多少異議。
再得知莫驚春身上攬下的重責,更有言辭激烈的言官劍指莫驚春,直言他是圖謀不軌,挾天子令百官,乾的是謀朝篡位的事。
當時,莫驚春已經連著十二個時辰一滴水,一滴米都沒有下肚,嘴唇蒼白得很,任由是誰,看著他都像是一個鬼樣,憔悴得很,隻一雙黑眸卻清亮得仿佛在燃燒。
莫驚春冷冷笑了起來,一手抓著太|祖令,另一手握著腰間的佩劍,漠然說道:“以我現在掌握的兵力和權勢,想要在兩日內奪下京城和周邊的控製並不難,事到如今我還未動手,便是因為我不願,而不是我不能,懂嗎?”
莫驚春非但沒有順著那個言官的意思,急於去辯白和解釋,反而赤|裸裸地昭示著自己眼下的權威。
“如今我與諸位大臣的目的一致,便是在陛下清醒前穩住朝綱,找出幕後凶手,不至於影響眼下明春叛軍和朝廷的作戰。目的一致,力氣往一處使,到時候有了好結果,大家一並高興。可若是有人在此時,還急於挑刺,分化諸位的見解,在如此危急的關頭仍然要互相懷疑……
“那我不介意先送這些人上路,等陛下醒來後,我再去陛下跟前謝罪!”
莫驚春狠狠地將這兩個東西摔在一處,砸在桌上那清脆的響聲,還有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凶戾殺氣,才猛地讓有些人想起來,這一位,其實也出身將門,也是在這一次裡活生生殺出來的猛將。
他平日裡低調溫和,隻是不想人前顯露。
卻不是因為他不能。
莫驚春惡狠狠將人威脅了一遍後,又提著心力和內閣商議了半宿,直到這一夜後半宿,他才勉強有了少許空閒的時間。
還得是劉昊注意到莫驚春不經意一個踉蹌,才心口一跳,忙將莫驚春給扶住,呼喊著讓準備吃食,然後又強壓著莫驚春去沐浴歇息。
莫驚春直到停下來的時候,才發覺他渾身各處的酸痛,不管是傷口還是額頭,都在撕著他的意識。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兩日前破破爛爛的那一件,被推去沐浴時,莫驚春要脫下那些衣服,卻已經不知簡單用脫下來形容,而是生生撕下來。
那些血痂已經和皮肉黏在一處,撕得莫驚春吃痛,渾渾噩噩的精神也清醒了幾分。
他在泡進熱水的時候,才覺得人活轉了過來。
之前四肢冷得冰涼,就連心口都發冷得疼。在身體逐漸恢複溫暖後,莫驚春沉寂了許久的肚子總算咕咕作響,瘋狂在打鼓。
莫驚春坐在木桶裡,怔怔摸著抽|搐的胃,倦怠地閉上了眼。
他的喉嚨乾澀,胃裡饑餓,傷口在水裡疼得瑟縮,沒有一處是舒服的。
“他,會死嗎?”
在忙得幾乎連軸轉的一天兩夜後,莫驚春才緩緩問及了此事。
【經檢測,公冶啟的身體仍處在40°高燒的狀態,體內炎症嚴重,若是能在一定時間內降下|體溫,將有可能轉醒】
精怪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莫驚春唯獨能聽清楚最後那幾個字。
“有可能”。
莫驚春閉了閉眼,感覺身體雖然被熱水跑得溫暖了起來,可是心口卻是怎麼浸泡都是冰涼至極。
蒸騰的熱氣逐漸在莫驚春的麵容停留凝聚成小小的水珠,從眼角滑落時,便如同一滴晶瑩剔透的淚。
他從水裡抬起手,扶住額頭,滴答落下的水花濺起小小的漣漪。
“任務十三為何會失敗?”
他太累了,其實莫驚春已經累到躺在熱水桶裡就能這麼厥過去的地步,可是抽痛的額頭還在不斷榨取著他的精力,讓他不願意就這麼昏睡下去。
莫驚春還活著不是嗎?
雖然受傷了,可如果之前席和方的任務可以按百分比來算的話,那莫驚春這次的任務怎麼都算不上徹底失敗才是。
【任務十三所指向的任務對象是宿主與公冶啟,打擊對象為公冶啟,當公冶啟受傷瀕死時,任務視同失敗】
莫驚春微蹙眉頭,手指按壓著太陽穴,沉默了良久。
他長歎一聲。
“你這任務,不僅要人自己解析題麵,還要考量任務的過程和對象,可當真將‘為難’做到了極致。”
精怪委屈地說道:【係統設置如此,無法進一步解釋】
罷了。
莫驚春提不起勁來爭吵這些。
在公冶啟昏迷不醒的時候,便是這精怪真的給予了懲罰又如何?他猜都猜得出來,精怪那些的懲罰都不可能是莫驚春獨自一人能完成的。
起初莫驚春已經覺得這些懲罰已經到了他能熟視無睹的地方,可有時候卻不得不承認,人的想象力還是抵不過懲罰那亂七八糟的設想。
可真是挖空了人類的極限。
莫驚春在水裡泡的時間長到險些讓人以為他在裡麵暈過去,這才慢吞吞起身。
他擦拭了身體,然後換過衣物,這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劉昊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傅,您就吃些東西吧。”
莫驚春餓歸餓,卻沒什麼想吃的欲|望,看著劉昊可憐巴巴的模樣,倒是吃下小半碗清粥,還有兩塊素餅,就再吃不下去。
宮內早就準備了莫驚春歇息的地方,他一時間也懶得再去想什麼叫做合適不合適,累得倒頭就睡。
翌日,還沒到晨起日頭爬升的時候,薛青就匆匆入宮。
被吵醒的莫驚春壓著劇痛的額頭,坐在他的對麵,“你說什麼?”
薛青耐心地說道:“曹劉已經供認了,他們在譚慶山上確實打算動手。雷老大那一群人,也的確是有人招攬來的。但是這人卻不是曹劉,而是林氏主動湊上來的。”他舔了舔嘴巴,神色陰沉。
“林歡也供述,他在三個月前,聽從父親林德明的命令,和雷老大等人會和,然後通過商隊潛入譚慶山。在譚慶山中生活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摸清楚了譚慶山內外的路線。而林氏的老母親在族人手中,一旦林歡答應為其指揮做事,就能確保母親往後的治病無憂,所以林歡答應了。”
這件事,之前林歡也同莫驚春講過。
薛青:“雷老大那群人是林氏牽頭的,而搭上線的人焦家焦世聰,曹劉是通過焦世聰和雷老大等人聯係。那日跟著曹劉一起下山的女子,是康家人,跟著曹劉一起摔下山崖,結果曹劉摔斷了腿,那女郎摔死了。”
莫驚春挑眉,“摔死了?”
薛青點頭,“屍體送回去的時候,康家人認下了。至於那些在譚慶山和曹劉見麵的人,據曹劉所說,那些都是他平日裡交往的好友,所以才會閒得沒事乾在那一日聚集在嚴華會上,隻是為了他們平日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