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娘有些羞惱,紅著小臉說道:“我感覺得到阿正的身份特殊,但是他對家裡的事情很抗拒,也不喜歡自己的父親。我是覺得如過問太多,反倒會傷及他的情感,這才一直忍著沒問。”
她知道阿耶清楚阿正的出身,可既然他沒有阻止自己和阿正往來,那也說明了阿正的身份沒問題。
莫驚春緩緩說道:“如此說來,也是不錯。桃娘,你能關切到阿正的隱秘情感,這很好。不過阿正的身份確實很特殊,他和焦氏,也確實存在關聯。他是大皇子。”
桃娘的小臉一下子呆住。
“……大皇子?”
霎時間,各種的蹤跡浮現出來。
阿正提起自家的事情……他對皇家事情的抗拒……譚慶山上,康雨佳和鄭雲秀執意要跟著他們……他在焦氏特殊的地位……他是大皇子,也是焦氏所出之子!
莫驚春看著桃娘的臉色有些好笑,“桃娘,可是生氣了?”
說是生氣卻也不像,就是小臉悶悶的。
桃娘鼓著臉說道:“我還以為……算了,他是大皇子的出身,確實值得隱瞞。”雖然這是為了安全,但……也是,對桃娘來說,如果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阿正是大皇子的話,未必會和他發展出這樣的友情。
因為正始帝。
不過這也解釋了阿正對正始帝的排斥。
一想到大皇子曾經經曆過的事情,還有他的母親去世的說法……
莫驚春就看著桃娘的臉色變來變去,在心裡感慨著小孩還真是好懂。
他平靜地說道:“我將大皇子的身份告訴桃娘,是覺得友人交往,雖可以藏住無關大雅的小事,但阿正是大皇子的身份,算不得小。而你願意在覺察到宴席有問題的前提下,還願意出席,至少說明,桃娘,你很看重阿正。”
這也是莫驚春會在此次說出來的原因。
此時,桃娘和阿正的年紀還很小,不會涉及到過分的事情。
正因為純粹,所以莫驚春希望能更無暇些。
桃娘默默頷首,飄也似地走了。
再走了兩步後,桃娘又猛地回來,看著莫驚春說道:“阿耶,大……阿正能將信送來給我,我能將信送給他嗎?”
之前桃娘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莫驚春微怔,然後笑著說道:“能。”
桃娘顯而易見快活了起來,長出了口氣,笑著說道:“那我回頭將書信交給阿耶,就麻煩阿耶幫我轉交了。”
她自然不會覺得要和大皇子聯係,可以用普通的信件轉交,所以特特這麼說。
等桃娘離開後,莫驚春才自言自語,“其實要將信送出去,也不是不行。”
而不是用轉交的方式。
畢竟莫驚春身邊,全天候待著的暗衛……
莫驚春的眼色一沉。
除了他身邊這十個已經給了莫驚春的暗衛,旁的暗衛數量雖不知,但莫驚春也曾問過暗十一,據他所說,儘管每日回報的次數是兩次,但實際上,最多的一日,是十七次。
也便是說,如果有任何的意外,都會第一時間傳遞給陛下。
要讓暗衛轉交書信,這是何其容易的事情。
莫驚春吐息。
他朝著原本要去的外院書房慢慢走著。
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正始帝這樣狂切的霸占欲,莫驚春的身旁就沒有不跟著人的時候。即便是眼下這等時候,看著無人的庭院,莫驚春也清楚地知道至少有兩個人以上在跟著自己。
這是一種極其恐怖的感覺。
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莫驚春都沒有獨自的隱秘。
當然,那些安歇和另外特殊的時間,肯定是不可能有人跟著進出,但這也讓莫驚春養成了每日都要泡澡的習慣。
或許這在最開始,是因為懲罰所引起的,可時日漸久,已經成為莫驚春的習慣。
隻有在這僅有的幾個時候,莫驚春能享受到獨自的放鬆。
他抬手按了按額間,拐彎入了院落。
但是還未等莫驚春真正踏足時,莫驚春定眼一瞧,看到了正僵硬站在院中的衛壹。
墨痕還在外麵忙碌曹國公的事情,這兩日不在府中。
衛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
莫驚春不經意地想到,沉默了一會,方才說道:“有不走門的來客?”
他打著趣說道。
衛壹眨了眨眼,苦笑著說道:“這一次,是走門的。”
莫驚春揚眉,看向衛壹身後的屋門,“那可真是有趣。”
竟然無人通知他的有趣。
莫驚春往裡麵走的時候,就看到公冶啟踱步而出,站在門檻前,笑吟吟地說道:“夫子不是總希望寡人能走門,這一回走了,怎麼又不樂意了?”
莫驚春隨口說道:“臣沒有不樂意的想法,隻是在想,門房怎麼沒派人來通知?”
公冶啟:“那當然是因為寡人沒讓。”
莫驚春:“……”
他無奈地看著帝王,“那您這一回這麼光明正大,難道是故意的?”
故意在氣那些大臣?
公冶啟攤手說道:“夫子怎將寡人想得這麼壞?這不過是魏王的建議罷了。”莫驚春挑眉,魏王和他們剛才的對話出現在一起,還當真是有些古怪。
公冶啟:“他察覺到寡人和夫子的關係。”
莫驚春初聽到這話,眼神裡的笑意便淡了一些,沉寂了片刻後說道:“他是怎麼發覺的?”看不出不高興,但也絕不是愉悅的神色。
公冶啟搖著頭,將魏王自述的內容講了一遍。
莫驚春蹙眉,凝神細思了片刻,也跟著搖頭,“不,巧合太多了。”
那麼巧,管事在和魏王妃報告的時候,魏王正好在;那麼巧,那個中人在和管事看宅院的時候,就那麼好嘴上沒把門;那麼巧,王妃看中的地方都是在明照坊;那麼巧,魏王妃就順口提起來姬府的事情……這一樁樁,如果隻是單獨一二個,確實還算不起眼,可是如此多的巧合,就必不可能是巧合。
莫驚春看向帝王,“陛下讓德百去買那些宅院作甚?”
公冶啟懶懶地將莫驚春拖進屋子,“隻有東府不太合算,寡人想要將附近的宅院都買下來,那樣夫子進出的時候,就方便些。”
莫驚春的臉色有些古怪,“哪裡方便?”
公冶啟:“從坊東進,再從坊西出,雖然都是一處,但豈不是讓人摸不到蹤跡?”
莫驚春:“……”
他好笑又無奈地搖頭。
陛下這想法可真是出人意料。
莫驚春:“可是魏王這一回,不就發覺了嗎?”
他平靜地說道。
他察覺到,帝王正在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
一下,又一下。
然後才謹慎地說道:“他來找母後,不過已經被母後打消了這個猜測。寡人猜,他的手上並沒有證據。”
他剛才那些打量,似乎是在確定莫驚春有沒有真的生氣。
莫驚春覺得陛下這模樣,就像是闖了禍後,正在打量著主人的狸奴,探頭探腦。
不,他怎麼能這麼想。
如果陛下是狸奴的話,那豈不是超大隻?
那可不是莫沅澤院子裡那些貓貓狗狗能比得上的。
在莫沅澤離開後,那些寵物還是依舊養在他的院子裡。徐素梅對於莫沅澤這個不是很男兒氣概的偏愛非常放縱,並沒有因為他的年紀增長而約束他。
尤其是在他離開後,莫沅澤院子裡的一切都還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莫驚春忍住那一瞬間湧動的笑意,強迫自己冷靜地說話。
“那眼下要猜的,那便是誰,給魏王遞的刀。”
公冶啟嘀嘀咕咕地將頭顱壓在莫驚春的肩膀上,滾來滾去的時候,他看著夫子的肩膀蠢蠢欲動,但是這突如其來的懷抱不僅壓到了莫驚春,也讓他驀然升起一種被壓住胸口的緊迫感。
可陛下分明是在他的背後壓住他的?
公冶啟像是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從懷裡掏出了小人偶。
莫驚春默,原來被壓到的人,是它。
小人偶出現在正始帝的手上,都不足一個巴掌大。
莫驚春:“您走到哪裡,都會帶著他?”
他忍不住問。
公冶啟矜持地說道:“這樣珍貴之物,自然得隨身攜帶。”
莫驚春:“……您可以將它放在您讓人打造的東府裡。”他的話音剛落,突然和帝王兩人對視了一眼。
“木匠。”
公冶啟摸了摸下巴,古怪地說道:“不過,那些都是皇室世襲的工匠,如果是他們的話……除非他們整家都不要命了……”
他招來了暗衛,讓他們去查。
莫驚春細心發覺,那個暗衛是陌生的麵孔。
他的眼神微動,沉下來,並不足以讓人發覺他在想什麼。
公冶啟把玩著手裡的小人偶,那更像是無意識的動作,捏捏小臉,摸摸胳膊,時不時給它換個姿勢,然後又摸摸蹭蹭……
原本莫驚春是想忍耐的。
在他清楚帝王眼下是在出神想著事情的時候,可帝王的手指越來越過分,甚至還往下麵摸去的時候,莫驚春的臉色微變,“陛下!”
正始帝回過神來,看到莫驚春有些氣惱的神色。
“平日裡,臣會感覺到的那種奇詭的撩.撥,就是因為您這下意識的舉動?”
帝王的手指僵住,眼神在莫驚春和小人偶身上來來回回幾次,露出有些隱忍的神情,“夫子,您要知道,這滿足了寡人長久以來的一個心願。”
“什……您不必說了。”
莫驚春立刻意識到正始帝要說什麼,出聲阻止。
可是帝王就像是突然耳聾了,自顧自地說道:“寡人一直想將夫子揣在身上帶走,走到哪裡,就能帶到哪裡。這存在相當於夫子的半身,這難道不是另外的一種呈現嗎?”
這也是在回答莫驚春之前的問題。
——為什麼不將小人偶放在“東府”。
反正在看到“東府”和小人偶的時候,正始帝在內侍的心裡已經有了越發奇怪詭譎的形象。
莫驚春頭疼地捂住額,“……罷了,您覺得是好事,那便是吧。”
劉昊曾經懷疑過,莫驚春會不會因為小人偶的出現而感到失落,實際上,莫驚春隻感覺到牙疼的痛苦。
小人偶一直帶在陛下的身邊,這也意味著正始帝會時不時地觸碰到。
這種通感的次數一多,莫驚春要處理的反饋就更多。
莫驚春沒肯讓帝王多待,甚至沒能讓正始帝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就被莫驚春匆匆“趕走”了。
正始帝委屈:“連留下來吃飯都不可?”
莫驚春露出和善的微笑,“這不是東府。”
這句話,是在報複正始帝大搖大擺地從莫府的門進來,卻沒讓人通報的事情。
帝王被莫驚春“趕”了出去,連帶著桃娘要送給大皇子的書信。
正始帝人生頭一回成了被使喚的跑腿。
還是大皇子和桃娘的信使。
這讓正始帝在坐上馬車後,大搖大擺地打開了桃娘的書信,打量了幾眼,他陰陽怪氣地說道:“看來大皇子倒是進展神速嘛。”
這信即便不是現在拆開,在送出去的時候,也會有一份送往長樂宮。
這是包括莫府所有人的監視。
是為了莫驚春的安全,也是為了……
帝王的眸色幽深,將收起來的信隨手丟給一直停留在馬車上的劉昊,“送去給大皇子。”
“喏。”
劉昊將書信收起來,又低聲說道:“陛下,德百的事情,已經有了一點眉目。不過您此番,也無需自己親自過來試探,若是讓夫子……”
“若寡人說,我是故意的呢?”
公冶啟的手指撫弄著小人偶,仿佛一雙眼珠子隻落在這小東西上麵,漫不經心地說道。
故意的?什麼故意的?
故意來莫府?
還是故意……
劉昊登時心驚肉跳,猛地低下頭去。
帝王嗤笑了一聲,“劉昊,你分明不是這麼膽小,可是這些年在寡人的麵前,卻總是表現得如此瑟縮可憐,這是覺得,這樣的保護色,可以削弱你自身的存在感,讓寡人不會輕易奪了你的命去?”
劉昊的身子猛地僵住。
沒敢抬頭。
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恐慌。
正始帝不緊不慢地說道:“不必如此,如果你是蠢人,那你早就死了。”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全然沒有溫暖之色。
劉昊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正始帝懷中的小人偶。
不應該啊……
他還以為,陛下帶著這小東西的時候,總是會更愉悅些。
怎今日來看,卻是……
卻是適得其反呢?
殊不知,替代品,永遠成不了真。
先是滿足,而後是不滿,再是壓抑,當觸碰到真實鮮活的莫驚春,再回頭看著這如栩如生的小人偶,驀然升起的,卻是無法止住的虛無和荒謬。
假的,永遠是假的。
替代不了真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