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2 / 2)

他並沒有因為彆人不讚成自己的看法而憤怒生氣,他知道,這才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在阿娘去世後,或許是因為那些人並不知道阿娘已經去世,看著以往的痕跡,尋找著我們的下落……那讓我們躲過了兩三年。”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頷首,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這對姐弟的歲數還太小,當初他們娘親帶著他們逃離的時候,還做不到要將他們分開來……又或者是,她不舍得這麼做,不想要將他們母子分開,所以總是勉力將孩子帶在自己身邊。這樣一來,久而久之,一個病弱女子,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這樣的組合雖然不少,但在一個城鎮內,也絕對不算多。

這樣一個個排查過去,隻要循著他們的大致方向查,總歸是會找到他們的蹤跡。

這樣一來,他們無論再怎麼跑,都始終會被人盯上。

而在娘親病逝後,他們悄悄趁著這一次還未被抓到,先將娘親安葬,然後再逃離。這樣一來,敵人還未掌握他們的最新變化,仍舊照著一大二小的方向去抓,那就犯下根本的錯誤,所以也無怪乎會連著好幾年都沒有再找到人,讓這對可憐的姐弟有了逃脫的機會。

但顯然,這隻是他們逃亡路上的一筆。

如果不是重新被追上,他們也不必麵臨著眼下的絕境。

成衛忠險些慘死,而阿姐還流落在外,不知所蹤。

成衛忠笑了笑,“你們是不是一直都在搜查我姐的下落,而且還是在其他地方找?嗬嗬,那樣是絕對找不到的。我姐藏的地方,估計還在原來的那幾處,我們租下來的房子,全部都是有這樣的疙瘩角落,而且,有一處宅院,居然還有廢棄的地道。我覺得,她最有可能藏在那裡,如果被發現了的話,那至少還有逃跑的可能。”他眨眼笑起來的模樣,異常純粹乾淨,像極了清澈的鹿眼。

莫驚春見過那樣的眼神。

而不論是怎樣的人,如果在經曆了這麼多磨難後,還能留下這麼乾淨的眼神,那無論如何,這個少年,都不可能是壞人。

他盯著成衛忠,緩緩說道:“你的姓氏,是成,你的先輩,是不是成均?”

成衛忠的臉色微變,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睛登時變得犀利無比,狠狠地盯著莫驚春,在留意到他的神色並無變化後,微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沒有回答莫驚春的話,但是他的反應,已經是答案。

莫驚春沉吟了片刻,歎息著說道:“如果你的先輩是成均,那我大概猜到,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東西,而被追殺。”

他頓了頓,然後慢慢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然後衝著成衛忠露出來,“是為了這個,對嗎?”

成衛忠原本是趴在床上,結果在看到這個東西後,猛地從床上竄起來,不顧被扯動的傷口,厲聲說道:“這個東西,你是從哪裡——”暴喝聲還未說完,少年已然呆住。這短暫的片刻,已經足夠成衛忠看清楚那個東西的模樣。

即便再是相似,但其實並不是一個東西。

淡薄的陽光越過牆壁灑落在這微顯得狹窄的宮道上,隻聽得幾人匆忙的腳步聲,正踩著晨光微熹的時辰,匆忙忙入宮。

長樂宮內,正始帝剛吃完膳食,準備讓人去賢英殿通知一聲,晚些時候會過去。

劉昊正在幫著陛下整理衣冠,就看到德百進來,欠身說道:“陛下,袁鶴鳴求見。”

這長樂宮內,在經過陛下重病再醒後,那些原本被遣散到永壽宮的宮人多數是回來了,至少劉昊偶爾穿行在長樂宮裡,不會覺得自己是行走在一口逐漸枯萎下去的棺材。

像是在沉悶痛苦的海底爬了出來,獲得喘息的機會。

那些暗衛確實是好同僚,可太過冰冷。

偶爾從他們身前經過,都不知道那人還有沒有一口熱氣在。

劉昊總覺得,整個長樂宮內,就好像隻有陛下和自己兩個活人。這下可好,不管是為什麼,就連陛下非常偏愛“靜”的毛病也改正了一些,這怎麼都算得上是好事。

在劉昊看來,這或許是因為陛下的病情好了些。

這從老太醫多次的診斷中看得出來,至少這位太醫院院首最近都是笑容滿麵,不再跟之前那樣愁眉苦臉。

至於根治……

或許從前劉昊有過這樣的想法,可眼下,他壓根不敢再多想。

能保持現在的情況,就已經是極大的好事。

他一邊放任著自己胡思亂想,一邊手下不停地給正始帝捋直了衣裳,淡笑著說道:“陛下,已經好了。”

正始帝頷首,“讓他進來吧。”

“喏!”

德百退出去,讓袁鶴鳴進來。

袁鶴鳴一宿沒睡,本性又披疲懶,做不到精神奕奕,但他入宮前,肯定曾經用過冷水洗臉,至少正始帝看得出來他鬢發的濕.潤,估計是在洗臉的時候沒注意,直接將那處給打濕了。

嗬,夫子的朋友,倒是學不會莫驚春的謹慎。

莫驚春在克製守禮的方麵,幾乎做到了極致,隻要他狀態好的時候,基本上不會出現這種紕漏,就連衣裳處的皺褶,都會捋平,不會讓自己有一絲半點不得體的行為。

袁鶴鳴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正始帝在想什麼,在行了禮數後,“陛下,昨夜我們已經抓住了成衛忠的姐姐,連帶著那些追他們的賊人,也一並抓捕回來。”

正始帝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寡人記得,抓人,似乎並不在你的職權範圍內?”

袁鶴鳴訕笑著說道:“這不是趕巧了,趕巧了。”

昨夜,袁鶴鳴讓人做足了準備,兵分幾路,原本是要將人一舉帶回來。而誠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成衛忠的長姐,也就是成虞君確實還藏在原來的地方沒有挪窩,隻是那地方太過隱蔽,特彆難尋。

可是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先他們而去,搶先在其中探索。這和袁鶴鳴之前的猜測不謀而合,他們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隱藏起自身,盯著那些賊人的動靜,把控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果不其然,這群人找到了成虞君藏身的所在。

然,成虞君心思縝密,在被追到了藏身處後,依舊非常果斷冷靜,從另一處入口跑了出來,襲擊了蹲守的落單賊人,然後跳牆而出。

成虞君的計劃幾乎是完美的,隻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最終還是被一路盯梢的“黃雀”給抓住了。

正始帝聽完,嗤笑了聲,“寡人怎麼覺得,昨夜的行動,隻是全憑運氣?如果不是那些賊人先給你們試水的話,你們可未必能夠抓住成虞君。”

袁鶴鳴訕笑道:“是有些,不過臣也派人在幾個出口盯著,如果昨夜有了這麼大的動靜,然後還沒捉到人的話,那就說明,她還藏在那片區域。那明日,臣就會請京兆府的人幫忙,將那地方逐一排查。”

光明正大的動手,有時候可比藏著掖著要方便得多。

“查出來什麼了?”正始帝兩根手指敲在桌上,發出“篤篤”的聲音,“他們姓成,被連續追殺了這麼久,如果不是他們藏著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那就是因為他們身上有什麼讓人垂涎三尺的東西。這樣的魅惑,都堪比虎符了。”

他坐在座位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袁鶴鳴,“莫不是太.祖令?”

成姓,成姓,足以讓正始帝記得的人,並不多。

寥寥之中,那不愛財富,解甲歸田的成均,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他自離開太.祖後,有生之年,不曾歸朝。

隻在死前,曾去信一封給予太.祖,便再無音訊。

袁鶴鳴掀開下擺,跪了下去。

他從懷裡掏出詢問得來的消息,雙手奉上,“正是。”

“成虞君,成衛忠,這兩姐弟,乃是開朝大將,成均之後代。當初成均並沒有留下來,而是歸隱鄉田。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隻帶走了這一枚太.祖令。”劉昊從袁鶴鳴的手中取過這東西,聽得這位官員繼續說道,“而當初,成均在去世前,曾經說過,這東西象征著太.祖的情誼,更是國之重器,乃是需要子孫後代豁出性命去庇護的東西。”

他的語氣微澀。

“而這,正成為了成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家訓。”

正始帝隨手從劉昊的手中取過那文書,低頭看了幾眼。

儘管陛下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表露出什麼細微的表情。可是劉昊覺得,陛下不高興了。

“愚蠢,”正始帝冰冷地說道,“為了一個死物要生要死,豈非顛倒其原意?”

太.祖令當初被造出來,便是為了庇護這幾位友人難得的友情,與一同打拚天下的功勞;可到如今,卻是要功臣的後代,為了這死物而犧牲,那究竟是誰,來庇護誰?

正始帝猛地闔上文書,愚不可及!

成衛忠想不到,自己在和莫驚春說完話的半日內,居然就見到了成虞君。

他無聊地趴在床上,雖然還發著燒,可是半大少年,身體還是茁壯得很,頂著這樣的傷勢,還能哼哼唧唧吃下不少東西,半點都沒有因為自己是個病人而吃不動。

他攤平了身體,正試圖舒展著身體,就聽到門簾被掀開的動靜。

他下意識說道,“秦大夫,您彆來看我了,我真的沒事。我也沒亂動,就是想著躺著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下意識想要活動活動筋骨。而且,我也是剛剛才動的,真的沒有亂——”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緊隨而來熟悉的腳步聲。

成衛忠怎麼能不熟悉那聲音呢?

他聽了十來年,是他生死相依的血脈至親。

成衛忠猛地就抬起頭,盯著疾步走過來的成虞君,她的模樣已然發現了巨大的變化。身上穿戴的破舊衣服變得嶄新乾淨,一看就是還沒穿過的新衣裳。

一旦從那臟汙狼狽的模樣變作眼下這秀美漂亮的打扮,成衛忠險些要認不出來了。

成虞君急急走了進來,看著成衛忠背上被包紮得緊的地方,眼當即就紅了,揚起的手剛要抽下去,看著成衛忠下意識閉起來的眼,呼吸一窒,反過來,一巴掌就抽在了自己臉上。那清脆用力的動作,驚得閉上眼的成衛忠猛地睜開,看著阿姐臉上的紅腫,嚇得幾乎跳起來,“阿姐,你要是生氣打我就好了,我皮糙肉厚的,你打自己作甚?”

成虞君壓住他,眼底含淚地說道:“我差點沒護住你,我分明知道你莽撞,怎麼還派你出去打探消息?是我錯了……”成衛忠哭笑不得,不知道阿姐這是在難過,還是在損他。

他慢慢爬起來,看著成虞君的模樣,沉默地說道:“阿姐,也被抓了?”

成虞君沉默了一會,輕輕點頭,“是啊,我,我好像是被皇帝,不,是陛下的人帶走了。”

“陛下?”

成衛忠的眼睛猛地瞪大,“你是在什麼時候……”

成虞君瞪了他一眼,為著他還要起來的動作,然後才說道:“彆的先不說,你先給我好好養傷才是。”

成衛忠倔強地說道:“我不,我年紀不小了,阿姐,也彆想瞞著我,你是不是吃苦頭了?”

成虞君柔美的臉上透著無奈,打量著自己,“你覺得,我是哪裡受苦了?”

他們兩人正在說話間,外頭忽而傳來動靜。

兩人一並停下,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說“陛下”“莫尚書”,成虞君的臉色微變,卻聽到成衛忠急急說道,“阿姐,救了我的人,便是莫驚春,就是莫尚書。”

門外,莫驚春站在門口,進出不得。

他沒想到,他來這麼一趟,會湊巧遇到正始帝。

也或許,不是湊巧。

畢竟莫驚春的行蹤,在陛下的眼裡,完全不是秘密。

莫驚春想給正始帝讓步,可是陛下卻揚眉笑了笑,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姿態禮讓,一定要讓莫驚春先行進去。

莫驚春無奈,隻得跨過了門檻,走到了後院。

這幾步猶豫的時間,已經足夠莫驚春看得見,陛下的衣領下若隱若現的項圈,這讓莫驚春心中打鼓,沒想到陛下如此悍然不懼,壓根不在乎會被人看見。

莫驚春心頭狂跳,手指有些冰冷。

要儘快……

他抿緊了唇。

屋內的人早就聽到了這動靜,也不知道成虞君究竟和成衛忠說了什麼,這兩姐弟居然是一起出來的。莫驚春臉色微變,看向成衛忠,沉聲說道:“你的傷勢如此嚴重,豈能隨便挪動?”

成衛忠突地和成虞君一起撲通跪下來,那跪姿非常實在,然後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兩人連連磕了三個響頭。

那迅猛沉重的力道,讓莫驚春幻視了軍伍出身的將士。

隻有軍隊出身,才會這麼乾脆利落。

“成衛忠/成虞君,謝過陛下,莫尚書的大恩大德!”

即便是冷情冷性的正始帝,都為之一怔,看著這兩個先前被他斥責愚不可及的姐弟,跪俯的身影異常瘦弱,卻非常堅韌不拔。

宛如鬆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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