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驚醒時,正是一片漆黑,窗外透進來少許光亮,勉強能讓他猜出還是晚上。但月色稀薄,仿若被雲霧遮蓋,他隻能感覺到濃鬱的夜色中蔓延的靜謐。
他感覺呼吸都是滾燙的,下意識動彈了下,又猛地僵住。
莫驚春往下摸去,片刻後,又呻.吟一聲,躺倒了下來。
他怎麼……
濕.漉.漉的感覺,讓莫驚春非常不適。
他也不敢亂動,躺了好一會平息那奇怪的燥熱,這才掀開被褥,下了床。
他將就著桌上的冷茶,吃了幾杯下去,緩解了灼燒的熱感,這才抹黑去換下衣裳,有些頭疼地將換下來的衣裳放了起來,預備著晨起拿去收拾。
莫驚春沒有燃燈,外頭稀薄的月光,足夠他看清楚腳下的路。
緩步走到窗邊,他將半闔上的窗戶推開,那細微的動靜,驚起了守夜的衛壹注意,他從外間推門而出,正看到莫驚春,訝異地說道:“郎君,您怎麼起了?”他剛剛打了個瞌睡,如果不是這推窗的動靜大了些,他怕是聽不著。
衛壹在心裡懊惱了一下,他到底是在外這幾年,這敏銳的觸覺都消退了些,往常莫驚春起來走動,他就該知道了。
莫驚春:“隻是做了個夢,你回去睡吧。”他淡笑著搖了搖頭,示意沒出什麼事情。
衛壹揉了把臉,笑著說道:“這守夜的時候,怎麼能睡覺呢?”
莫驚春:“私下還有暗衛在輪守,這麵上就不用這麼嚴苛。”他平日就算是起夜,大多還是自己順手做了,也不用侍從醒著來幫忙。
衛壹:“他們都在私底下活動,若是麵上都這麼疲懶,彆說是大夫人要不高興,這屋內的下人也會生疑。”守夜的事情是艱苦了些,可是大戶人家也隻會交給自己信任的奴仆來做,畢竟這夜間入睡後,誰也無法提防夜裡的事情。
而莫驚春身旁的事情,還比那些雜事要更難應付些。
正始帝因著武藝高強,總會在各種時候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會過來,如果換做是其他人來守夜的話,那猝不及防撞上這樣的事情,那該殺,還是不該殺?郎君肯定是不高興身旁的人因這樣的事情出事,可是衛壹是從陛下的身旁出來做事的,他也清楚陛下肯定會在暗地裡將人抹脖子。
在莫驚春還不願意廣而告之的時候,正始帝對於他們兩人的事情,也多是隱藏行蹤,再是瘋狂之時,都未曾觸碰這個界限。
隻是陛下的手段極端了些,為了避免郎君兩邊為難,衛壹可不敢將守夜的職責拱手讓出。原本在墨痕結婚後,莫驚春就已經讓他顧著家裡,不必管著院裡的輪值,但是墨痕在那之後,還是又回來了。
墨痕:“這院中知道事情的,也就你和我,總不能讓張力那幾個陪著你守夜,那豈不是多了泄密的可能?”左不過是交替著來,他們年輕氣盛,可都還撐得住。
至於這院中的下人,墨痕已經看中兩個小的,嘴巴嚴,做事也還周密,若是調.教得好,就會逐漸接替張力等人的事情。
張力他們跟著莫驚春的時間雖然久,可知道的事情並不多。而從平日裡的觀察,這院中的人,多數還是普通的家夥式。雖然眼下院子已經被護得滴水不漏,但為了以後的處事,墨痕身為院中的管事,還是要早做打算,免得留下漏洞麻煩。
這些念頭在衛壹的心中不過一轉,也沒花費多少時間。
他轉而看向莫驚春,卻看到郎君正看著天上朦朧的月色,身上隻穿著單薄的裡衣,顯得有幾分瘦削。畢竟是低燒了一段時日,莫驚春吃食上也沒有太多胃口,這些時日下來,看著便連袖口都空空,清瘦得很。
衛壹:“郎君,小的去給您取件衣裳來。”
莫驚春笑了笑,搖著頭說道:“不麻煩了,我在屋內,你可是在屋外,要是冷了,我自己去拿便是。”他攔住了衛壹的動作,漆黑清潤的眸子注視著他,倒是問起了他的事情,“之前的宅院,看著可還喜歡?若是有什麼需要的,也可以與我說說。”
衛壹沒忍住,發出了一聲笑,抿著唇笑道:“郎君,您這話,當真讓小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哪有人送了宅院還不夠,還想到彆的去了?您可彆忘了,在那之前,您還賞了小的百兩呢。”
莫驚春眼裡帶笑,“難道我這條命,就不值當這麼多嗎?”
衛壹歎息了一聲,也不是沒有寬厚的主子,但是如莫驚春這樣,出手異常大方,甚至還擔心不夠的主家來說,可真是少之又少。
衛壹:“您是太大方了,您就不怕得了這麼多,小的和墨痕從此以後變得疏懶了,那可怎麼辦?”
莫驚春認真地說道:“我本也沒有買下你倆的命。墨痕是家生子,但若他想要出去,以他如今為我,為莫家的功勞,大嫂那邊,該是沒有阻力的。”奴仆護著主上,看著是理所應當,可是每一次都是生死之際,如此危險,怎能一概而論?
衛壹笑著說道:“您就彆擔心這個了,若是您明日和墨痕說上這個事,他怕是要在您的麵前哭死過去。如您這樣善心的主子,上哪裡找去?”他可是打著要在莫家待到老的成算,而莫家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奴,也都各有歸處,倒沒有那種用完就丟的狠絕。
莫驚春搖了搖頭,見衛壹沒說,便也沒再堅持。
他在窗邊站了許久,直到肩頭都有些微微濕冷,方才覺得那股浮躁的熱意消退了下去。他頗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眉心,鬆了口氣。
莫驚春之所以寧願冷著,也不願意再休息,便是生怕自己再是欲求不滿,又做一些……胡亂的夢。
他哪有夢中那麼……
莫驚春麵色微沉,背著手,有種在生悶氣的感覺。
在生自己的氣。
夜半中天,他如果再繼續這麼站下去,衛壹怕是會繼續守著他。他看著時候差不多了,便說自己要回去睡,讓衛壹去歇息了,而他踱步回了屋中。
照舊是沒有點燈,醒來已久的他,已經熟悉了這片黑暗,即便是步行在其中,也如同白日一樣簡單,便是幾步走回床榻時,莫驚春的神色微動,下意識往床邊摸去,便被一抹冷色捉住,拖入那片漆黑的床帳裡。
…
翌日,是墨痕來接替衛壹,看著他一雙黑眼圈,正想嘲笑的時候,卻聽到衛壹嘟噥了一聲,“夫人昨兒來了。”
墨痕臉上的笑意僵掉了。
衛壹被墨痕的臭毛病傳染了後,偶然在不方便直接提起正始帝時,便會這麼稱呼陛下。他深知,他們的交流是鐵定會傳到陛下的耳朵,可是這麼多次過去了,也沒看到陛下發怒或者是處置他們,這說明正始帝並不在乎……又或許,他是默許了這樣的稱謂。
上下之分,男女之彆,世俗的稱謂,在那位的眼中,怕是壓根不重要。
在外的東西,任由人說上多少,也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
墨痕揉了揉臉,低聲說道:“可收尾乾淨了?”
衛壹頷首。
多虧了他們兩個,再加上暗衛,正始帝和莫驚春的關係,在這墨香院內,也還算是個隱秘。不然這些貼身伺候的東西,要瞞住其他人的眼睛,也著實是難。如今這院中,除了墨痕和衛壹外,其他人已經不得在沒有命令下入得主屋。
莫驚春出來的時候,除了神色倦怠,看不出有哪裡不同。
他穿著官袍,不緊不慢地朝著外走,冠帽正抱在懷裡,對墨痕說道,“今日晚些時候,你去女子書院看看,前頭陳女郎尋我,可我卻沒有抽.出空來。雖她那裡一直有人盯著,但避免萬一,你還是順道去瞧瞧得好。”
“是。”
墨痕欠身。
他不經意間抬頭,看到了莫驚春正微低下頭,在衛壹的服侍下將冠帽戴起,那露出的白皙脖頸底下,在衣領交界之處,正密密麻麻都是交疊的紅痕。本該是淫.靡的色調,在如此多的數量下,隻會莫名升起一種恐怖畏懼的心理。
墨痕即便再喜歡許鳳,都做不出來這樣的行徑。
他打了個哆嗦,迎著莫驚春有些奇怪投來的視線,連忙露出笑來,“郎君,您的早食還未動呢,小的讓人取來?”
莫驚春頷首,便轉身與衛壹說話。
等到墨痕將莫驚春送去吏部後,便將馬車停在吏部專門停放馬車的地方,轉而悄換了衣裳,稍微整理了自己的模樣,這才從後門溜了出去。
他們給莫驚春辦事的時候,是可以隨便取用馬車的。
但是墨痕清楚陳文秀的特殊,可不敢給她和郎君招惹來太多的視線,寧願多花點時間來偽裝自己,偷溜出去,都不願意駕著馬車大搖大擺地過去。
女子書院內,陳文秀給女學生做的櫃門早就做好,而且都安了上去。
那東西甚是合適,和從前的沒什麼兩樣。
女學生高興得很,尤其是在她們看來,這是院長親手做的東西,更有著不同的意義。其他好些個學生,偶爾說起此事來,居然還有些羨慕。
這書院中,加上之前還沒有走的劉先生外,一共還有三個先生。
原本是兩個的,但近些時候,又多了一個。
“當當當——”
這是下課的動靜。
門房老海提著鑼,走了一圈,這動靜便意味著下課休息。
嘩啦啦,兩三個班的房門都被打開,為首先出的,都是先生。
這尊師重道,可是被這些學生刻入骨髓。
可除了兩個男先生外,最北麵的那間屋子,出來的,卻是一個穿著衣裙的女子。她相貌秀麗漂亮,氣質高雅,隻除了略顯倨傲的神情外,卻仍舊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她出來時,身後還跟著兩個學生,手中持著書卷,像是在請教問題。
陳文秀頭痛地站在通道儘頭。
沒錯,這鄭雲秀,就是新加進來的先生。
當日,鄭雲秀跪求到陳文秀麵前,便是為了一線生機,據她所說,她的父親決意要將她送到家廟裡去,此生不得外出。這樣一來,她怕是要在家廟中備受蹂.躪蹉跎,比死還難受。
柳紅知道陳文秀對這些很是不懂,便在身後低低與她說道,“權貴世家在處置做了錯事,違背家規的女子時,不會如民間浸豬籠那等粗暴絕情,但也多數有著自己的家廟,犯事的女子多是直接送到家廟裡去,廟中僧尼嚴苛,往往活不過半年。”
柳紅並並沒有為這冰冷的描述而增添彆的形容,可光是這裡麵的內容,就足夠陳文秀緊蹙眉頭,看向鄭雲秀,“你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才會惹來這樣的麻煩?”她知道鄭雲秀在家中很是受寵,而且從她的穿衣打扮,也不遜色彆個世家女,據柳葉所說,從前在宮宴上,她們理應還碰麵過,這樣出身富貴的女郎,又是這般出彩,合該是待價而沽的寶物,再過一二年,便能為鄭家帶來一樁好親事,也能籠絡一個好親家。
鄭雲秀蒼白著臉色,清淚不住落下,“我曾與曹劉交往甚密,曾往府外,與他,與好友康雨佳祭拜,卻不料被家中得知,覺得我玷汙了鄭家的聲名。”
這些人說話總是曖.昧不明,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說辭也是習慣了那種暗示的意味,故而陳文秀還是在柳葉的提示下,方才明白那個所謂的“交往甚密”,該是什麼意思。
儘管朝廷對待男女婚嫁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約束,也並不介意寡婦改嫁。
可是男女大防上,還是多有注意。
如這等婚前的交往,若是往後結親,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若是遇到了曹劉這樣的……那女方的聲名,就未必好得起來。
陳文秀蹙眉,“可這事,隻有你和你家中知道,隻消不外傳,應該是不會……”
鄭雲秀苦笑著打斷了陳文秀的話,“曹劉多情,他看似與我交好,實際上,他私下,還有焦明香,康雨佳她們幾個……如今他們已死,彆的話,我再說也不合適。但是我父親以為,可以借著我釣出些什麼來,而且,在他看來,有過這樣的交往,便已經是殘花敗柳……”
“等等,”陳文秀擺了擺手,臉色嚴肅起來,“你們不是沒有……怎說這樣的話?”
鄭雲秀沒想到陳文秀在乎的點是這個,登時臉色脹紅,結巴地說道:“那,那的確,可是這規矩……”
陳文秀最是不喜這個,且她在鄭雲秀開口前,就已經有些後悔。她知道自己的麻煩事,有時候就是容易心軟,還是在一些世人覺得平常,她自己卻看不過眼的地方心軟。正如她清楚鄭雲秀的身份,再加上曹劉和焦明香被點出來後,照理說,陳文秀應該清楚這得是多大的麻煩,可是她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將鄭雲秀趕出去。
“完了。”
她飄魂似的從廳中走了出來,往前院飄了過去,“你們兩個,怎麼不阻止我呀?”她嗚嗚地說道,有些絕望。
柳紅淡定地說道:“您才是主子。”
柳葉則是說道:“她有所隱瞞,但是剛才說的話,應該是真的。”
陳文秀也清楚。
正是因為她清楚這是真的,所以她才沒辦法就這麼將人推出去,如果明天這人就真的死了,那陳文秀肯定會覺得是被自己害死的。
“啊啊,你怎麼這麼聖母?”
陳文秀一巴掌將自己拍醒,自言自語地說道。
“罷了罷了,就當學習莫尚書。”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柳紅柳葉早就習慣了。
陳文秀的思緒一貫跳脫,有時候能從天南說到地北,而且這些嶄新的詞彙,對她們來說,也是值得記錄的事情。
柳葉笑著說道:“您怎麼突然想起莫尚書?”
陳文秀倦倦地說道:“當初如果不是莫尚書在的話,按著陛下的想法,怕是要直接哢嚓了我,哪會手下留情?等下,鄭雲秀此事和曹劉有關,又事關鄭家,那不如……”她忽而精神過來,想來一招禍水東引……呸,不是,借花獻佛……等下,好像不是這麼用的,不管了,她蹙眉思索起來,如何和莫尚書搭上線,又不會惹來陛下那醋壇子的注意呢?
今日墨痕的前來,就讓陳文秀很滿意。
這可剛剛好,又不會挑動正始帝敏.感的神經。
她可算是怕極了這個亂吃飛醋的狗皇帝。
得虧這個狗皇帝再怎麼狗,他還是能聽得進去莫驚春的人話,不然,哪怕是危在旦夕,陳文秀都要衝著莫驚春大喊兩個字,“快逃——”
等墨痕了解完事情離開後,陳文秀哼著無名的歌曲往後走,她在穿過後院的時候,遇到了無所事事的鄭雲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