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王被關押的地方,有些熟悉。
莫驚春看了眼左右的位置,這不是老熟人,秦王曾經住過的地方嗎?
他們的腳步聲吸引了正徒然坐在草堆上,不知在盯著些什麼東西的明春王。隻看他身上穿著囚衣,雙手和腦袋都被同一塊枷鎖給拷上,就連雙腳上,也有著鐵鏈的束縛,這讓莫驚春不由得挑眉。
這待遇可比之前要隆重得多。
薛青麵不改色,“他值得。”
而陳文秀在停頓了片刻後,就提著裙角朝著牢獄走了過去。今日她穿著一身桃紅色的長裙,又沒有戴上麵/具,整張清純可愛的小臉便露了出來。陳文秀是娃娃臉,她每次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都覺得自己長不大了,又沒什麼氣勢。可是當她總算能用自己的真實麵貌站在明春王的麵前時,她突然又覺得沒什麼。
這樣也挺好。
至少這臉,還是自己的臉。
“王爺,聽說您想見我,所以我來了。”
靠坐在牆壁上的明春王嗤笑了聲,“就連個謙辭都懶得稱呼了?”
陳文秀:“我與王爺已經沒有了婚約的關係,那當然懶得給自己身上套上枷鎖。”她都沒有料到,自己居然還是這麼一個口齒伶俐的人。
這場婚約本來也就是個騙局,明春王也不放在心上。
相較於那些,他更在乎陳文秀剛才說話的口吻。
明春王微蹙眉頭,“你……恢複記憶了?”
“……沒有。”陳文秀看向明春王,“所以,您確實知道點什麼。”
明春王昂起腦袋,冷冰冰地說道:“如果沒有本王,你早就死了。”
陳文秀偏頭,“如果您不將我帶出來的話,我在那個偏遠的山莊,也可以安老到死,不用曆經這些恐怖的事情。”
“恐怖?”明春王冷不丁嘲弄起來,“這便是恐怖?那你當初給本王帶來的,又何止是一星半點的可怖?”
陳文秀從明春王的話裡聽出了少許怨毒,更是不解起來。
在她的記憶裡,她就是在鄉野城鎮裡做了點東西,然後被路過那裡的明春王給發現,然後就給帶走了。直到後來一步步落入明春王的把控中,看似溫柔實則是傀儡,半點自由都無,變成被操控的木偶。
可是如果這般的話,明春王要怨恨她,頂多是怪她當初逃跑……為何提起來的,卻恰恰是陳文秀最在意的東西。
莫驚春背在身後的手指不自覺抽/搐了一下,然後緊握成拳。
他的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
“你還真以為,當初的你,就如你記憶中那樣簡單通透嗎?”明春王惡毒地看著陳文秀,“不,陳文秀,最開始的你,就是個瘋婆娘!”
【警告】
【警告】
【任務十五:阻止明春王的講述,阻止陳文秀想起她的記憶,阻止曆史外泄】
莫驚春來不及多想精怪的意思,當即就打斷了他們兩人的對話。
“王爺,不管您當初是為何帶走陳女郎,您會有現在這樣的成就,這裡麵泰半的功勞,都要倚仗陳女郎。您不覺得,在自視自己功勳的同時,這裡麵大部分的名聲,本該是屬於陳文秀的嗎?”
明春王當然看到了莫驚春。
他隻是懶得搭理他。
“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明春王冰冷地說道:“一個以色侍君的寵臣,就連和本王說話都不配。”
薛青的臉色有點難看,陳文秀更是氣急,“你又是什麼東西?眼下不過是個階下囚,誰都可以踩你一腳。反正你也死定了,就算現在弄你又如何,難道你死了後還能爬回來找我報仇不成?”
她覺得自己體內一定有什麼東西覺醒了,彆說是害怕明春王,她就連皇權都不怕!
……不過正始帝還是要怕的。
莫驚春倒是沒有生氣,他隻是從明春王剛才的口吻中,捕捉到了一點蛛絲馬跡。他的眼神落在了陳文秀身上,然後又慢慢地看向明春王,“您是覺得,看到了一點所謂危險的征兆,便自認為,自身是挽救朝廷危亡的人,而陳女郎,又恰恰是那個獨一無二,不止知道更詳細的消息,還帶著大量武器的常識……這對您來說,就像是天上砸下來的餡餅,不吃下去,都得是笨蛋。對嗎?”他不緊不慢地說話,那話裡的暗喻,幾乎在下一瞬,就讓明春王烏黑的眼珠子猛地紮根在他身上。
那種幾乎要將人給紮透的眼神,讓薛青和陳文秀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明春王點名道姓的人是陳文秀,莫驚春不過是生怕她出事,這才陪著過來的。可是為何……這一瞬,有種明春王更看重的人,是莫驚春才是?
莫驚春慢吞吞地說道:“您難道沒有想過嗎?為什麼看起來默默無聞的我,居然會一步步,走到今日這樣的地步。為什麼,莫家會是如日中天,為什麼,陛下直到今日仍舊是正常得可怕,整個朝廷上下,壓根就沒有任何的波濤……您至今都不肯承認的是,您的確是做錯了。”
“這不可能!”
明春王咬牙,凶殘的眼神在莫驚春和陳文秀的身上來回擺動,狠厲地說道:“你和陳文秀之間……,難道你也是陳文秀那樣的……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陳文秀隻得一個,怎麼會有……”
陳文秀當然隻有一個。
莫驚春在心裡鬆了口氣,對薛青和陳文秀笑了笑,“看起來,明春王有話想要單獨對我說,不知兩位可否暫時避讓?”
薛青:“……”
他兩隻眼睛都沒看出來明春王這意思。
隻看到明春王被莫驚春三言兩語弄得有些混亂。
豈料,明春王聽了莫驚春的話,收斂了臉上的神情,乾巴巴地說道:“……他說得沒錯,本王要和他私下說些話。”
薛青斟酌了片刻,眼神不知道是看向了哪裡。
但他的動靜異常謹慎,彆說是明春王,就算是離他最近的莫驚春也沒有看到薛青細微的動作。
陳文秀沉默了片刻,“莫尚書,我……”
莫驚春寬慰地說道:“陳女郎,其實昨夜這話,我已經與您說過。但今日,我還是要再勸您一句,您身上所肩負的東西,遠超乎王朝本該有的界限。不管是異族,還是百越,其他諸國,我敢保證,都絕不會有這樣的東西。您確定您打算探知的,是您想知道的嗎?”
他看了眼不說話的明春王,“如果到了最後,女郎還是想知道的話,可以來問我。”莫驚春笑了笑,“不是所有的秘密,都當真是秘密。”
本來這場對話,應該是陳文秀和明春王。
甚至,這還是莫驚春親手促成的。
可是精怪橫插了一手,再加上明春王所知道的事情出乎意料,莫驚春不得不如此。
陳文秀認真打量了眼莫驚春的模樣,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才跟著薛青離開。
等到他們走出了範圍外,明春王幾乎是撲了過來,那嘩啦啦的聲響吵得要命,通紅的眼底布滿血絲,瘋狂急促地說道:“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那些,那些東西的?”
莫驚春回過頭來看著明春王,“您方才說,陳女郎記憶中的事情,未必是真的。而最開始您遇到女郎的時候,她看起來瘋瘋癲癲的……這麼說來,您從那時候的女郎口中,得到了些許,本不該被知道的事情吧?”
明春王倒抽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因為莫驚春所說的話切中了他的心,還是因為莫驚春這毫無掩飾的明指。
“……看來你當真是知道。”
明春王鬆開手,剛才那所有的狂躁流露又一瞬間消失,他站直了身,臉上毫無表情,就好像剛才的狂暴和急躁全部都是假的。他的語氣充滿寒意,“既你已經知曉公冶啟的瘋狂,你為何不殺了他,一了百了!”
莫驚春:“明春王這話卻是說笑了,好端端的,臣怎麼會去弑君呢?”
“為何不能!”明春王陰冷地說道,“當初,你不就是這麼做了嗎?”
莫驚春:“……”2
他大概猜到了,為何明春王對他的態度甚是不滿。
還刻意指責他是以色侍君。
明春王是不滿意他在那所謂的第一世中,可以做那個為了王朝挺身而出的人,而如今卻是淪落到了為了權勢財富以色侍君的“蠢儒”,如此差距,在明春王的心中,顯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任何人都無需為還沒犯下的罪行負責。”
明春王:“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歇斯底裡。
“公冶啟的瘋是救不回來的,輕易的刺激就能發狂,這樣的皇帝,就算再有治國的本領,那又如何?他壓根就不可能坐穩那個位置,隻要……”
“這些,發生過嗎?”
莫驚春稍顯粗魯地打斷了明春王的話。
他甚至還笑了笑,“顛覆天下,外族入侵,弑殺手足,推翻帝位,瘋疾未愈,惑亂朝綱……而臣於殿前試圖弑君……這些事情,這種種,都發生過嗎?”
明春王語塞。
莫驚春的語氣冷了下來,“王爺,您犯下最大的過錯,便是在事情截然不同時,卻看不到那些改變,卻隻一心一意臆想您那所謂的暴君……可您來告訴臣,這掀起天下大亂,鬨得百姓民不聊生的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正始帝,還是明春王?
明春王在遇到陳文秀的那一天起,自認為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卻從未想過,世事皆在變化。而他卻是冥頑不靈,不肯睜開眼看看這番新天地,究竟是個如何乾坤!
哢噠——
極其細微的聲響。
隔著一層薄薄的牆壁,將莫驚春和明春王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正始帝麵無表情地坐著。
雙手交叉在一處,抵著下顎。
他堪堪閉上眼,試圖收斂心中暴戾的情緒。
好半晌,公冶啟自言自語。
“看來,這夢,本也不是夢。”
所以,那一刻的莫驚春,當真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