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百半夜爬起來,感覺憋得慌。
他其實沒有睡得很熟,外頭的風聲吹得他感覺更急,恨不得立刻就躲到角落裡去解決。他將外裳披在身上,感覺有點冷過頭。
德百走過窗邊,冷不丁被窗外的人影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定睛一看,這人可不正是陛下?
德百這尿意直接給憋回去了,扒拉著窗口,“陛下……”
他的話剛剛叫出來,正始帝冰冷地回眸,那漠然卻壓抑著瘋狂的眼神,驚得他失手倒退了幾步,但想想不妥當,他又立刻靠上前去,卻追不了陛下的步伐,眨眼間,人就不見了。
德百立刻轉身,跑到門口,推門出來的時候,這才發現道上都歪七扭八著好些人。
甭管是侍衛還是宮人,全都歪倒下。
德百蹲下來,並指在杜文的鼻子下探了探,心下稍安,至少這呼吸還是平穩的。他掀開下擺,大步地朝著剛才陛下消失的方向追去,這下頭的人都昏迷了,不靠著自己的兩隻腳,還能如何?
不過跑出長樂宮的前殿後,便能再看到宿衛。
德百急促地說道:“陛下呢?”
為首的宿衛怔愣了一下,搖著頭說道:“我等未曾看過陛下。”
德百轉念一想,立刻叫人去通知劉昊和太後,且先繞著整個長樂宮找上一遍,然後再是皇宮。而他轉身跑回長樂宮,欲要去查探陛下的寢宮。
至於莫府……
其實莫府本該是德百最先想起來的地方,可是如果正始帝去了莫府的話,這才是最不需要他擔心。
等德百跑回來寢宮,這才看到殿門本就被胡亂推開,微涼的風卷了進去,站在門口的人透心涼。本來夜半本就狂風大作,卷起的窗簾在殿內飄搖,在稀薄的月光下,足以看得到殿內究竟是怎樣的一副亂象,橫豎是被肆虐過一番的景象,就連底下躺著的桌椅殘骸,都已經算是破碎。
他為何一點都沒聽到動靜?
德百已經許久不曾看過這般畫麵,蓋因陛下能保持理智後,再是怎樣怒意上頭,都少有徹底發泄瘋狂的時候。
大多數時候,倒黴的都是人。
德百被這穿堂風刮得心中哇涼,不自覺痛苦地皺著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陛下……
…
“你和陛下又在置氣什麼?”
莫驚春緊蹙眉頭,坐在月下庭院,吃著清淡的花酒,並不喜歡莫廣生和陛下近日來的糾纏。
莫廣生是故意的。
莫廣生優哉遊哉地吃了一口酒,散漫地說道:“你就是太過遷就陛下,不然以你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同意那等大告天下的事情?我猜,這定然是陛下一意孤行,才會打了你一個措手不及。”
莫驚春默認。
這的確是事實。
莫廣生就奇了怪了,“子卿,即便他是陛下,可你也無需這麼忍讓包容,陛下向來肆意,這樣於你,可沒有半點好處。”
莫驚春的喉嚨動了動,輕笑道:“怎麼沒有好處?你瞧瞧這滿朝文武,誰又敢得罪於我?”
莫廣生斜睨他,沒好氣地說道:“這算是什麼好處?你平日裡是吏部尚書,他們巴結你還來不及,這可好,一個兩個,估摸著都在私下討論你和陛下的事情,這對你的聲名,可沒有半點好。”
兄長話裡話外的提點,莫驚春當然清楚。
但……莫驚春疲倦地揉了把臉,“這些我都曉得,可,兄長,當初陛下險些為我而死,這份情誼,我回報不得。”
那並非隻是普通的愛恨,還摻雜了更多複雜的事情。
“譚慶山……”
莫廣生的臉色微變,正始帝險些出事,對於前方將士的影響也甚是廣大。
莫廣生當然知道這件事。
隻他卻是不知道,除了莫驚春後來力挽狂瀾,與不少朝臣結下梁子外,這其中還有什麼變故。等到後來,事情塵埃落定後,莫驚春也曾寫信告知莫廣生,可那些都是寥寥數語就帶過的事情,怎麼都比不得眼下莫驚春的講述。
“陛下,救了你?”
莫驚春的手肘擱在桌麵上,撐著按住了眼,歎息著說道:“不隻是救了我,當時……從一開始,譚慶山的事情,就是衝著我來的。”
“什麼?”
這確實是出乎莫廣生的預料。
不管是從朝臣的態度,還是後來正始帝醒來後的說法,全都是聲稱此事是弑君之罪,卻無人提及此事,從一開始要禍害的人,壓根不是正始帝。話也不可以這麼說,畢竟,要襲擊莫驚春的緣由,到底也是為了打擊陛下,為了打擊朝政,不然事中,就不會有明春王的手筆……可事關莫驚春,或者是陛下,那將是截然相反的態度。
一時間,就連莫廣生,也說不出話來。
正始帝遇襲,和正始帝為了救下莫驚春而險些出事,這兩者可是天差地彆。
莫驚春:“當初陛下還沒有醒來的時候,人和罪證都是我交給薛青去處置的,雖我麵上的手腕強硬了些,可是不該我處置的律法鐵案,我其實並未觸及。”他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
公冶啟已然變作了他的私心,這讓莫驚春無可救藥地發瘋。
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陛下瀕死,還留有理智?
他巴不得讓那些人全部去死。
即便是他,也會有瘋魔之時,不過牢牢壓製住罷了。
正因為莫驚春清楚自己會有怎樣可怖的心態,所以他壓根沒打算讓自己插手,而在薛青還未得出罪名之時,正始帝已經醒了過來。
那些逾距的權勢,莫驚春自然在那時候就一並交了回去,不再涉足。
礙於此,後續的事情,莫驚春一直都不甚清楚。
直到一切都塵埃落定,莫驚春才有些恍然,陛下在接過了那些人與罪犯時,又或者在他昏迷之前,他事先做好的一切安排,已經足夠將莫驚春給排斥在外。
犯人是那些世家子弟,是明春王,是賊人,是罪無可赦的弑君者。
卻不會是莫驚春。
莫驚春閉了閉眼。
而這一切的起因,卻偏生是莫驚春。
莫廣生怔愣了片刻,忽而打起精神,反駁了莫驚春的話。
“可是,那些人之所以會盯上子卿,不恰恰也是因為陛下嗎?”他振振有詞,“他們隻是覺得你是陛下的薄弱處,將你真真當做是藥引。可實際上,如果沒有當初陛下放出來的這些傳聞,明春王和那些賊人,也不會盯上你。畢竟,他們盯上你的緣故,是為了打擊陛下……而襲擊陛下,不也正是他們的目的?”
莫廣生差點被莫驚春的話給繞進去了。
即便是照著莫驚春的想法,那問題也不是出現在他的身上,而是在於人之無止境的欲/望,是在於皇位的爭奪,是在於世家和皇權的矛盾。
並非在於莫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