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拜高堂——”
公冶啟和莫驚春看向空無一人的座位,心中一齊閃過某種不妙的猜想,等結束後,怕是要麵對太後和家中人的聲討。
他們拜下。
“雙人對拜——”
莫驚春看著陛下,卻發現公冶啟的眼角微紅。
他微頓,抿住了嘴角。
兩人虔誠地拜下。
“禮成——”
劉昊叫得比誰都高興,外頭猛地響起敲鑼的聲音。
梆梆梆——
梆梆梆——
梆梆梆——
這是親事上特殊的禮節,乃是象征著“九九”之數。
禮成。
莫驚春想,他和公冶啟,當真成了一家人。
他的眼微熱,垂頭不自然地抓著袖口,忽而被公冶啟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地朝著後院走去。莫驚春的雙手抱住帝王的脖子,因著匆忙,險些叫了起來,“陛下,您這般著急,可要讓劉昊他們笑話。”他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
公冶啟:“那便讓他們笑話去。”
他大笑著朝前走。
“我可是急著吃交杯酒呢!”
莫驚春抱住陛下的脖子,忍不住也隨之大笑起來。
他關於那一夜的記憶,並不十分清楚。
仿佛眼底所見,隻剩下熾熱的紅。
滾燙的吐息和或高或低的呻/吟,貫穿了那一夜的後半段。
他們兩人直接睡到了那日下午,才被得知消息的太後和莫家人趕到了姬府上捉住,險些丟了大臉。但是白日裡的姬府,卻是漂亮得緊,就在那一夜,冬日裡的初雪落下,銀裝素雪洋洋灑灑地落滿了整個府邸,與那鮮豔的大紅交織在一處,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隻覺得這大抵是京城中最美的一處。
在莫驚春徹底清醒的時候,精怪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恭喜宿主,已經完成全部任務。係統007將會在1分鐘後,從宿主的身上脫離,係統將多餘攢下來的能量,全部都贈予公冶啟與莫驚春二位,祝福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莫驚春:“……”
他在心中無力地說道:“我不會生。”
【抱歉,這祝福語,是係統剛剛搜索來的】
倒計時的聲音一直在響。
而莫驚春還躺在公冶啟的懷中,懶得起來。
他道:“謝謝。”
他恨過,但也應當慶幸,有過精怪的出現。
才不會讓一切都踏入無法挽回的局麵。
【謝謝】
精怪也這麼說道。
直到歸零。
…
正始十二年,大皇子十三歲。
這一年,恰好是桃娘訂婚的一年。
莫家給她選擇了一個傑出的才俊,雖不是世家出身,卻也是前幾年的榜眼,家底還算是不錯,本人也甚是有才學。
大皇子得知消息的那一夜,在景陽宮枯坐了一宿,第二日,祝賀的信送去了莫府。
桃娘收到的時候,甚是高興。
不出半年,就在婚事前夕,那男人出了意外,在冬夜失足摔入湖中,被救起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苦熬了三月,就去了。
桃娘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莫家自然不會讓自家的姑娘受了委屈,這樁婚事當然就此解除。
次年,由著太後親自牽線,桃娘這次定親的人家,乃是宗親,卻是根底不錯。
雖然不出仕,可是往上兩代都沒有納妾的習慣,那家裡頭也許諾,即便無子也不納妾,這對桃娘來說,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可是這人在接下來的秋獵裡摔下馬,被自己的坐騎活活踩死。
倘若說,之前的那一樁事情,隻是讓桃娘受了點影響,可是接連兩個未婚夫都出事,還是讓京城中的人家感覺過於奇怪。甚至在私底下,開始有了桃娘克夫的說法。一時間,原本媒婆幾乎踏破了莫家的門檻,到了後來,卻是無人敢登門。
而這時候,桃娘已經快二十歲。
這對姑娘家來說,已經是有些大的年紀。
桃娘不甚在意,平日裡還是照舊生活,隻是偶爾在和大皇子阿正的書信來往中,才稍稍透出了自己的鬱悶。
她寫:也不知是他們倒黴,還是我才是真真禍事。
阿正雲:勿要多思。
桃娘不忿:阿正當安慰才是。
阿正上書:好。
桃娘二丈摸不著頭腦,隻覺得阿正這兩封信稀奇古怪。
殊不知,在第二封簡短的書信送出的當天,大皇子已經親去長樂宮。
這大抵是這麼些年來,大皇子第一次主動去尋正始帝。
正始帝坐在龍椅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的公冶正,“這朝上總說你溫文爾雅,頗得顧氏真傳。寡人倒是覺得,你這份狠厲陰毒,讓寡人瞧著更加不爽利。”
大皇子恭恭敬敬地說道:“還請陛下恩準兒臣的一廂情願,兒臣可以遠離京城,從此不再踏入半步。”
正始帝的脾氣並沒有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變好,他陰陽怪氣地說道:“你想要離開,那也得桃娘答應才是。啊,怕還是不止,最起碼,也得她答應婚事才行。”他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
“有夫子在,他可決不允許你耍小聰明。”
大皇子笑了笑,“多謝陛下。”
隻需要正始帝不阻他,那一切就都安然無事。
畢竟,陛下這半年毫無動靜,甚至都不曾追查什麼……足以看得出來帝王的態度。
大皇子來,不過是為確保萬無一失罷了。
半年後,大皇子得償所願,在十五歲的成人禮上,他終於得到了桃娘的應許。
婚事,將會在三年後舉行。
實際上,大皇子對於這個時間還是頗有微詞的。
可是桃娘卻是不肯改。
她殷殷切切,萬分擔憂地說道:“我知你是為了我好,可是連累你來娶我,確實是不該。若是你後悔了,你隨時都可以改變主意,可切切不要不好意思說呀。”
大皇子:“……”
這隻黑心團在心裡咬牙切齒,難得露出猙獰之色。
他哪裡像是被迫的樣子?
可惜的是前十來年裝得太像好人,在桃娘的心中,大皇子便是一株脆弱的小白花,是需要精心去嗬護,良善得過頭的存在。
有此誤解,實屬正常。
莫驚春在得知此事後,與正始帝兩人在私下笑得開懷。
卻是有些壞心眼,沒有幫著去解開這個誤會,隻作壁上觀,看著兩小兒折騰。
因著桃娘和皇家定了親,那規格自然與從前不同。
該學習的規矩,也需要再變個樣子。
桃娘每過三天就會入宮,跟著太後和教習嬤嬤學習,在永壽宮的時候,她也常常能夠看到大皇子,兩人逐漸在適應著身份的轉變。
這日,桃娘已經學得坐不住,教習嬤嬤見好就收,也沒有過分相逼。
她的阿耶是莫驚春,是如今整個王朝都知道的存在,即便是這皇宮,也是出入於無物,正始帝捧在心尖上的人。而桃娘又是將來的大皇子妃,就算教習嬤嬤再是刻薄,都絕不敢苛責莫沅桃。
永壽宮的女官菏澤便笑著說道:“您不如去禦花園走走?太後眼下正在小佛堂,怕是還得再過些時候才出來。”
桃娘也知道,太後這幾年越發信佛,每日總會在小佛堂待一段時間。
她便笑著說道:“禦花園離著永壽宮也是有些遠,便在左近走走便是了。”菏澤笑著起身,親自在前頭帶路。
菏澤同樣是永壽宮裡的女官,隻是相較於得寵的秀林,她是這幾年才被提拔上來的。
桃娘得了鬆活的時間,還有些高興,正背著手慢吞吞地走著,仔細打量著皇宮的模樣。每次來,都是來去匆匆,倒也沒有時間仔細打量著這些景物的模樣,如今認真看去,整座宮城都沉浸著古樸的氣息,仿若一磚一瓦都布滿曆史。
她們行過一處小園,桃娘正在思索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
一牆之隔,便聽得有人在說話。
“聽說……莫……”
“莫驚春可真是……”
桃娘微蹙眉。
她的耳朵敏銳地聽到了莫驚春的字眼。
這人就不由得駐足停下,走近了些。
這微末的距離,就讓那聲音更為清楚了些。
“聽說當年譚慶山的事情,可是莫驚春造的孽。”
“這話怎麼說?”
“那夥子賊人,壓根就不是衝著陛下去的,他們本意,可還是莫驚春!”
“什麼?”
“是啊……”
“這是瘋了吧?陛下當時,可是險些出事,你們……”
桃娘瞪大了眼,為著自己聽到的內容。
她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然後更覺得不對,為什麼這麼巧合?
皇宮之內,怎麼會有人敢於冒陛下的皇威,來說這些話?
這難道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嗎?
偏偏是在此處,偏偏是在她來的路上?
桃娘下意識地看向女官菏澤,隻見她也是神色蒼白,驚恐萬分。
“桃娘。”
一道低沉略顯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仿佛撕破了這份凝滯,讓桃娘倉皇地抬起頭,看到了正沉著臉色走來的大皇子。在他的身後,赫然跟著劉昊等人。
大皇子在桃娘的身後站定,一掃菏澤,她撲通就跪了下來。
劉昊朝著桃娘欠了欠身,然後就帶著人徑直入了園子。
那小園中驟起尖叫聲,桃娘隻聽得一二句,就被拖著離開。
菏澤慘聲叫道:“女郎——”
桃娘欲要回頭,卻被大皇子牢牢地把住胳膊,朝著她搖了搖頭,“你來此地,並非意外。”
桃娘也猜到這個,卻忍不住黯然。
她入宮這些時日,菏澤一直對她很是照顧,她萬萬沒想到,這份算計,居然是她帶來的。
直到他們遠離了那處,站在光華門外,大皇子嚴肅的臉色才逐漸恢複,歎了口氣,“此事事關莫尚書,劉昊私下早就在查,隻是沒想到還是到了你的麵前來。陛下隻要事關莫尚書的事情,都會做得果決,如果你非莫尚書之女,眼下,也是離不開那裡的。”
桃娘想笑,卻是笑不出來。
好半晌,她才說道:“她們說的,是真的嗎?”
大皇子定定看了眼桃娘,沒有說話,帶著她繼續往景陽宮走,直到抵/達景陽宮,推著她坐下,然後又親自給她端來熱茶,捧到她的麵前來。
“是。”
大皇子嘶啞著聲音說道。
他近來正在變聲,所以其實不是很喜歡說話。
大皇子在桃娘的邊上坐下,歎息著說道:“譚慶山的事情,外頭自有公論。但其實此事,從一開始,確實是衝著莫尚書去的。如果說,陛下是替莫尚書擋槍,某個角度來說,也是對的。”
可旋即他盯著桃娘的眼,“之後的話,我隻說這一次,桃娘聽了,決不能讓陛下知道,你清楚此事。”
桃娘茫然,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值得大皇子如此謹慎。
大皇子吸了口氣,“當初你在譚慶山看到我,並非偶然。我在譚慶山現身,會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也會攪渾這趟水。實際上,陛下早就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依著他備下的力量,陛下絕不可能會出事。”
桃娘微怔,陛下絕不會出事?
絕不會出事的陛下,卻偏偏出事了。
這是為何?
桃娘的心裡有無數的念頭擠壓到一塊,話到了嘴邊,最後變成喃喃的一句,“……他在算計,誰?”
這句話輕飄飄說出來的時候,桃娘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猛地看向大皇子。
“陛下算計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那些賊人,更不是譚慶山,也不是滿朝文武。他算計的人,是我阿耶!”
電光雷火間,桃娘將大皇子說的話出串聯了起來,身體卻哆嗦得更厲害。
到底是誰瘋了?
陛下?
還是他們?
怎麼會有人,怎麼會有人……
桃娘猛地站了起來,手裡的茶杯摔在地上,她卻仿若無所聞,直接跑出了景陽宮。大皇子一驚,也急忙追了出去,可是桃娘出身莫家,雖然沒有特彆錘煉過,可是在輕功上特彆有天賦,三兩下就消失在眼前,儘管大皇子知道她去往了何處,卻更是焦急。
那正是禦書房。
莫驚春眼下在那裡。
可是正始帝更在那裡!
桃娘知道她不該如此衝動,可是一時間,她的心裡亂糟糟的,隻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見到阿耶!
也不知道她的祈求真的得到上天的回應,還是真的如此巧合,在桃娘重新回到光華門的時候,她正撞見了從那裡出來的莫驚春。
莫驚春的身後跟著德百,顯然是要送他出去。
桃娘急忙停下來,急聲說道:“阿耶,女兒有話要同你說。”
莫驚春微蹙眉,留意到桃娘隻身一人。
但他什麼都沒說,請德百在邊上稍作等候,就跟著桃娘走到遠些的地方去,這才輕聲細語地問道:“你身旁怎麼沒跟著永壽宮的人?”
桃娘抿唇,想起菏澤的事情,仍然心情不好,她道:“阿耶,此事不重要,我有一事,想要與你說。”
在開口前,桃娘莫名覺得嘴巴裡的舌頭像是千斤重。
可她終究還是張開了嘴。
“阿耶,當初陛下在譚慶山出事,或許並不是意外。”
“這本就不是意外。”
莫驚春淡淡地說道。
桃娘著急起來,“阿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她心一狠。
“我是說,此事或許,從頭到尾,都是陛下自己的算計。他從一開始帶去譚慶山的人馬,就不可能出事。陛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譚慶山有埋伏!”
莫驚春沉默。
“陛下為何要故意讓自己在譚慶山出事?譚慶山的事情,本來是衝著您來的,如果陛下為了此事而受傷,甚至為了此事而險些死去,對您來說,豈非是無法回報的恩情?”桃娘越說,臉色越是蒼白,隻覺得這世上怎會有人瘋魔至此,瘋狂如此!
正始帝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嗎?
莫驚春歎了口氣,“我知道。”
“您不知道!”桃娘都要急瘋了。
莫驚春拍了拍桃娘的肩膀,輕笑著說道:“相信阿耶,我是真的知道。”
桃娘愣住,茫然地看著莫驚春,“您……真的知道?”
她就像是隻可憐的小狸奴,被狂風暴雨澆濕了,無措得很。
莫驚春本想安慰她,卻見大皇子已經焦急趕來,緊張地將桃娘護在了自己身後。那小心謹慎的模樣,透出了少許難以掩飾的保護欲。
莫驚春沒有上前,隻是對著大皇子點了點頭。
就給他們留下獨處的空間。
莫驚春想了想,沒有立刻出宮,而是帶著德百,又原路回到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的正始帝得了通傳,高興地抬頭,笑吟吟地看著重新回來的莫驚春,“是什麼風,將夫子有給帶回來了?”他剛才讓莫驚春留下,夫子可是千不肯,萬不肯。分明他們已是一家人,可莫驚春對外界的眼光多少有些在意,在宮中留宿的時間還是少,姬府幾乎成為他們第二個家。
莫驚春慢吞吞地說道:“是一陣打西邊來的桃風,讓臣想起了一樁久遠的事情。”正始帝挑眉看向莫驚春,手頭的毛筆丟到一邊,自座位走了下來,抱住莫驚春。
“到底是何事,如此神神秘秘的?”
莫驚春忽而主動抱住正始帝,抬手摸上他的腰腹,淡淡說道:“此處,可還疼?”手掌按著的地方,正是當年帝王所受的幾道致命傷。
正始帝緩緩抬頭,撞入莫驚春的視線。
良久,帝王咧開嘴,饜/足而快意地說道:“當然,不疼。”
他就像是一隻華美/豔麗的巨獸,正趾高氣揚地站在他的財富堆上,露出的猙獰牙齒還帶著嗜殺之氣,瘋狂地流露出霸占和瘋狂的野望。
莫驚春頷首。
他收回手,後退一步。
正始帝的神色微沉,仿若鮮活的神像一下子變得肅穆而冷漠。
莫驚春揚眉一笑,“以防陛下不記得,臣還有個項圈寄放在您那裡吧?”正始帝凶煞之氣未成,就已經被莫驚春這輕飄飄的話給打散。
帝王身上自然還佩戴著莫驚春從前送的項圈。
隻是那項圈已經有些磨損,畢竟過去數年,總歸是逐漸破舊。
莫驚春不等陛下回答,又自顧自地說道:“臣已經私下請人做了十來條,預備著往後為陛下更換,所以……”他的話還沒說完,正始帝已經抓住莫驚春的胳膊,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
這一下可真是凶狠,生生咬出血來。
血色與唾液糾纏在一處,正始帝幾乎要生吞了莫驚春。
正始帝那與生俱來畸變瘋狂的怪物還未醒來,就被莫驚春三言兩語再度安撫下,簡直是將帝王的心拿捏在手中,肆意玩弄,偏生他還甘之如飴,巴不得莫驚春也生出那樣瘋狂的欲/望,渴望吞噬他才好。
他終於……
公冶啟在笑。
他終於徹底安心了。
要完完全全地得到莫驚春,終歸是要付出代價,即便是他自己的命,拿去賭,也是應當的。
死,不會滿盤皆輸。
莫驚春永遠,永遠不會忘記他。
而活下來……
此即是終焉。
他永遠屬於莫驚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