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開了一個小玩笑,我其實是想調節你們的心情。”西裡爾輕咳:“畢竟你們時隔三年,又被姐姐掛到了樹上,可能心裡的陰影……”
西裡爾沒有咳了,轉而變成帶著點愉快的笑。
高文:“……”
阿格規文:“……”
不用說了,舅舅就是故意的。
這個插曲很快就略了過去,高文兩人趁摩根不在,悄悄跟西裡爾說,他們那天晚上見到了新國王亞瑟,還有幸和國王說上了話。
看兩人的表情,他們對新國王亞瑟·潘德拉貢的印象不錯,連嚴厲的阿格都說,亞瑟王的確很有王的風範。不過,要確認他是否能贏得人心,還得再繼續觀察。
“還有一點,國王陛下的身材,是不是太過嬌小了。”
高文說著,就陷入了沉思:“不對,我怎麼會這麼說?嬌小是形容女性,太失禮了,應該是矮小,嗯,男性如果是這樣的身形,就算是王,也會缺乏威嚴啊……”
西裡爾:“……?”
他用驚訝的目光看向兩個外甥,發現他倆都很嚴肅地認為亞瑟王作為男人實在算不上高大,可能無法服眾。
他頓時震驚了。
——等等,不管事先知不知情,見到“亞瑟”後,仔細看看就應該看得出來,她的確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吧?
——等一下,你們認真的?真的很明顯啊?
冷靜了一會兒。
西裡爾覺得不是自己的問題。
不隻是高文他們,所有見過亞瑟王的人似乎都默認了她就是“他”,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質疑王的性彆。
西裡爾……算了,他就當做不知道,什麼都不說。
另一邊,外甥們也結束了對國王有所缺乏的男子氣概的遺憾。
“其實,我們在王都多逗留了一日,是因為受到了國王陛下的邀請。”
“國王陛下?”
西裡爾的注意也轉移了過來,心生出好奇。
高文正色道:“起初我們也很奇怪,國王陛下參加了舞會,當晚便和我們說了一會兒話。第二天,在我和阿格打算離開之前,他又派人請我們到皇宮去,也就是那時候,我們才知道……”
“舅舅。”
“你和國王陛下——之前就認識?”
“……啊。”
西裡爾麵不改色:“那天在皇宮裡恰好遇見了陛下,與陛下聊了幾句。”
“哦。”高文沒有多想,隻有阿格規文投來了疑惑的目光,前者從容一笑,接著道:“看來陛下對你的印象很好呢。他在宮殿中招待了我們,最後,就讓我們代他送一封信。”
西裡爾醒悟:“給我的信?”
“是的。”
阿格規文拿出了被細心封好的信,遞給了西裡爾。
西裡爾接過,心裡驚訝,真沒想到自己還把對方的速度給低估了,下文來得比想象快了好幾倍。
他隻把信封正反兩麵翻了一翻,就將之放在了桌上,暫時不去拆。
而外甥二人的目光就在信上打轉,仿佛很想讓他現在就把信拆開讀了,心裡明顯好奇得很。
西裡爾眨眼,當著他們的麵,把信重新拿起來——塞到他們看也看不到的抽屜裡。
“哦!舅舅,你不能這樣!”
“我是為你們著想。”西裡爾也正色:“姐姐不想聽到與那位,咳,有關的任何事情,如果你們知道得太詳細,在她麵前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花園邊兒的那顆樹一直長不高,再多掛一會兒重物,樹乾可能會斷,還是不要為難它了吧?”
“……這明明是為了樹著想好嗎!”
算了算了,看出西裡爾不想讓他們摻和進來,也擔心摩根女士會有所覺察,高文和阿格規文對視一眼,都隻有無奈地離開了。
“好的,我們會幫你打掩護的,親愛的舅舅,讓母親知道確實不太好。”
“掩護……其實不用,隻要這些日子你們不要特意提起就可以了。”
西裡爾略微沉吟,很快就輕輕地笑了一聲:“就算我們不說,姐姐遲早也會知道。至於什麼時候,能不能穩住姐姐,就看那一邊的進度如何了。”
外甥們表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西裡爾說,沒關係,等著就行。到時候都不用隱瞞,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待人都走了以後,還是守著書房的他才開始看信。
映入眼中的字體工工整整,隻帶有些許清秀輪廓,看得出來是握筆人一筆一劃嚴肅寫出的,想來,她便是極其認真嚴謹的性格。
略過開頭公式化般的開場白,與他隻有一麵之緣的亞瑟……不,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用依舊嚴謹的口吻向西裡爾·康沃爾公爵問好。
然後,下文的內容在外人看來,可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按理來說和西裡爾不熟的國王陛下直接開口,關懷了公爵的身體,並向那日沒能及時注意到他的不適表達了最真誠的歉意。
一上來就道歉,已經很奇怪了。還有更奇怪的內容在下麵等著。
道完歉,一絲不苟的國王陛下筆鋒一轉,就進入了第二重要的主題。
她竟是直接寫到,自己對西裡爾之前說的土地問題還有一些困惑,想得到進一步的解答。
另外,他那邊有所發現,不管是關於土地的發現還是其他的方麵,能否來信與自己探討。
“唔?”
看到這裡,西裡爾輕咦了一聲,不知不覺調整了坐姿,顯露出更為鄭重的態度。
他看到了這封王親筆書寫的信的最後。
末段,是那位少女國王不由自主摻雜了深重感情的自白。
也許國王自己都未能及時意識到,在書寫之時,她幾經躊躇,羽毛筆尖沾染的墨汁滴落下來,險些破壞了末尾空白乾淨的畫麵。
最終,筆尖還是垂下,清秀的字跡覆蓋了原本的斑點墨跡。
在這裡,國王寫到:
“說來您可能會見笑,我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對人產生無比親近之心的經曆。我對此感到困惑,但隨後就因為曾出現過一瞬的疑惑感到羞愧。”
“會有這奇妙的機緣出現,我想,這正是您正直、善良,且擁有一顆高尚心靈的證明。我一見到您,就產生了您與我有同一個追求的感覺。您關心人民的疾苦,並付出了行動,這是其他就算有所察覺、卻始終無動於衷的人無法做到的。”
“所以,我希望能夠長久地與您交流,以在這一追求上誌同道合的友人的身份。”
阿爾托莉雅並沒有徑直要求得到西裡爾的幫助。
以國王之身下令,被命令的人肯定不會拒絕。但潛意識裡,國王不想這麼做。
她更為渴求的是平等的交流,並將自己對康沃爾公爵如此迅速地親近起來的原因,歸咎於他們有同一個目標,可以成為朋友。
然而,實際上……
有一定的因素存在,但最根本的原因,當然不是這個。
最深的聯係來源於刻入骨髓的血緣,他們本來就是同母異父的姐弟。
“……”
沉默了許久,在黑夜的延續侵入點亮燈火的書房之前,西裡爾鋪開信紙,拿起筆,開始給遠在王都的國王回信。
“陛下,我很慚愧。”
“請您原諒,在麵見您時,我不禁帶起了一分確認的心。想要確認您的性情,您的追求,您是一個怎樣的王,以及……”
——您是否能讓我下定決心,花費更多的精力來勸服摩根姐姐,將那段本就不應該再持續下去的仇恨徹底斬斷呢?
他真正在權衡的,就是這件事。
尤瑟已死,但摩根並沒有把恨意消散,反而將之延續到尤瑟與母親誕下的那個孩子,也就是如今的新王“亞瑟”身上。
縱使得知了來由始末,西裡爾仍然不希望摩根姐姐一直沉浸憎恨之中,這對她來說絕不是好事。
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偏向了摩根,但對那個素未謀麵的二姐也很有好感,自是存著不想看到親人自相殘殺的考量。
所謂的權衡,不過就是在維護平衡和嘗試勸和這兩者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而目前,雖然說來十分抱歉,但他並沒有確定下來。才和阿爾托莉雅見上一麵,還需要更多的時間,讓他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
所以,他微微垂眸,提筆寫下了:
“您的睿智和決心都遠超我的想象,我已經可以堅信。不負您的期待,陛下,我萬分期待與您的下一次通信。”
至此。
兩人以信件的形式進行的交流開始了。
大抵一年左右的時間,他們寫下了近百封信。西裡爾與國王探討了國家所麵臨的種種危機及其最有實施價值的解決方法,其中並非沒有爭論,但他們都能用最平和的語氣來闡述自己的想法。
當然,除了如此鄭重的國家大事,許多時候,信中的話題還是會莫名其妙地拐到日常上來——一般把話題拐彎的人,都是一本正經的康沃爾公爵。
國王陛下不知多少次收到了隨信附贈的甜食,不好說自己對甜食也沒有特彆的喜歡,但她心中想來也是高興的。
就這樣,在第一百零一封信裡,正在召集全國上下英勇騎士、本來應該忙得脫不開身的國王仿佛很是淡然地提了一句:
她打算親自來康沃爾公爵的住處拜訪一次。
而且,也不用“友人”婉拒,她已經在路上了。又及,隨行者是宮廷魔術師兼她的老師。
西裡爾收到這封信時,心情倒不像內心莫名有些緊張的國王以為的那麼驚訝。
反而是,複雜。
“宮廷魔術師……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梅林嗎。”
“看來,想讓姐姐不生氣,都不可能了。”
他最先想到的是摩根。
而隨後,就因自己莫名地呼吸凝滯,感到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