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所行之事, 都是基於同一個目的。
——也就是, 讓在意的人能夠展露笑顏。
這是西裡爾寫在自己早已閒置下來的日記本第一頁的話。
最初想要守護的,自然是他的姐姐。
摩根在那個夜裡展露出的愁苦和悲傷,是激起他改變決心的導.火索。
就如十三歲的少年在那般年齡就能說出的,他不願裝作不知,心安理得地接受保護, 對至愛親人的痛苦視若無睹。
如何能夠讓姐姐敞開心扉, 不再被仇恨侵擾?
少年為自己定下了幾個步驟。他明顯知道自己不能好高騖遠, 隻能一步一步地來, 而第一步就是充實自己, 直到可以走出姐姐的羽翼,再來探討那時的自己能否擁有知道所有真相的資格。
他也確實一步一步平穩地在前行。
在浩瀚書海中的暢遊為他打下了起步的基礎, 西裡爾最先學會的是理清他擁有的財產總數, 繼而學會了審閱城堡內上下的開支賬目。
再後來,公爵府的大小事宜都可以由他經手, 摩根從必須分心替弟弟處理雜務的忙碌中解脫了。
就算不看她在魔術領域的成功,摩根也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女人。
她完全不介意一直把這個忙幫下去, 因為在她看來,弟弟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的事就是她的事。
在意識到西裡爾仿佛一夜間長大之時, 摩根恍惚間想起了他們的父親,西裡爾身上已經有了父親昔日的影子。
可她還是不放心。
主要是擔憂, 還有心疼。
“不要讓自己這麼辛苦, 我的西裡爾。”摩根對弟弟道:“所有會使你疲憊、煩惱、憂慮的事情, 我都恨不得讓它們全部消失,或者代替你去做。”
“可是姐姐。”西裡爾笑著說:“真巧,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把本就屬於自己這個公爵的責任全部接回來,讓姐姐可以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等到時間長了,西裡爾也就越來越繁忙。
他和平民們的接觸增加了,雖然受身體限製還是走不了多遠,但知道的信息也在增加。太遠的地方,外甥們會幫他去。
除了親人,也希望努力生活的人們都能得到幸福——這個想法,也就是在那時出現,並且銘記在心的。
他一直都在努力。
充滿期待地,積極地對“明天”寄予憧憬,相信著明天一定能變得更好……
‘隻是。’
在夢中聽他傾述、見他崩潰的【】說,話音仿佛從遙遠的高處傳來。
‘過去的你被保護得太好,一旦脫離了你所處的安逸環境,窺見外界截然不同的真實的殘酷,你就會像這樣崩潰。’
‘從對你本身的利弊來考慮,還是不要走得太深,不要想得太多,不要……’
——不要參與進來,才是對你而言最好的結局啊。
……
是誰……對他說的……
仿若從看不清前路的黑暗中模糊飄出的這句嗓音溫柔、卻是在冷漠勸阻他的話,到底是從誰的口中說出的?
想不起來。
隻有一點依稀的印象。
總覺得,他應該與何人有過一場爭執。
他不願。不願意放棄。為什麼要放棄?正因為知道了自己曾處於多麼狹隘無知的境地,最初之時就樹立起的那個信念才會越加堅定。
為什麼,為什麼——
“……”
“西……”
“西……裡爾!”
被人從近處呼喚,西裡爾猛地驚醒。
他睡得相當不安,也不記得意識昏沉的那會兒功夫有沒有做夢,隻覺得渾身難受。醒來之後,更是發現貼身的衣衫背後濕了一片,全是冷汗。
“你就不應該去的。”
映入眼簾的是女人焦急擔憂又透露著不滿的臉。
摩根在得知弟弟領著大兒子和二兒子去了王都,心裡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主要是擔心弟弟出這一趟門才養好一些的身體會出問題,其次是莫名覺得內心焦躁,仿佛有她極其不願看到的事情發生。
如果還是四年前,摩根早就在第一時間衝去王都,把弟弟帶回來,再把傻兒子們掛到樹上搖晃。
可是,西裡爾大概早就猜透了她的想法,早早地跟姐姐約定,如果不是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險,希望她不要插手,讓他自己來處理。
摩根起初怎麼都不同意,足足被西裡爾用軟軟的聲音磨了大半年,她才勉強妥協。
弟弟真的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想老是讓姐姐管著。
她……非常、非常非常艱難地想通了這一點,隻忍痛把高文和阿格規文抓來,嚴令警告他們要緊跟著舅舅,保護好他,不能傷了更不能累了。
結果。
沒用的傻兒子們就是這麼幫她看的人!
“怎麼著涼了?快,把藥喝下,姐姐讓人準備熱水,等會兒你直接躺下休息。”
摩根急著把弟弟從馬車內扶出來,見弟弟臉色發白,冷汗淋漓,心都要痛得碎掉了。
“沒事沒事,姐姐,我隻是……唔,做了一個噩夢,被嚇到了。”
西裡爾知錯,隻好先安撫她。
摩根聽到這個“夢”字,眉頭就緊緊地擰了起來。
她忍了又忍,結果還是忍不住了:“高文他們想去就讓他們自己去,你怎麼也……那些隻會動嘴皮子的貴族有哪裡值得浪費時間交涉的。還是說,西裡爾,你——見到亞瑟了麼?”
誰知道她是怎麼想到最後那半句話的。
“亞瑟”——這是新晉的摩根一聽到就會暴躁不已的禁詞。
大概是新國王繼位後,待在遠離王都的地方的女人聽說了新國王的姓名,從那一天開始就是這樣了。
摩根還不知道,她一直想瞞著的事情已經被西裡爾發現了。
所以,這時候提起“亞瑟”,隻是表情難看心情不悅,沒往弟弟這次出門就是衝著她口中的“亞瑟”去的那個可能性想。
西裡爾自是不能讓她察覺了。至少現在還不能,不然摩根姐姐會氣死。
“姐姐。”
被女人扶著的年輕人稍稍駐足,目光轉向摩根時,嘴角勾起了點點笑意。
他不正麵回答摩根的質疑,也暫時不給可憐的外甥們求情,浮現在柔美麵龐上的笑容仿佛與背後雲層間的緋紅融為了一色。
“總是讓你為我擔心,對不起,我最愛的人。”
摩根:“…………”
摩根錯愕,呆滯,僵硬……敗退了。
什麼傻兒子什麼混蛋夢魘什麼流著尤瑟血液的亞瑟都拋棄到海角天涯,被弟弟的笑臉和表白感化的魔女忍住捂臉的衝動,原則和惱怒情緒一起從心頭飛離。
“休息就不用了,剛剛才睡了一覺,時間還早,我想再看看書。”
西裡爾趁熱打鐵。
摩根:“不行……好吧,把藥喝了再去。”
“當然啦,我會注意身體的,放心吧姐姐。”
說是這麼說,其實拚命起來根本不會在意自己的人麵不改色喝完姐姐準備的魔藥,洗臉換了身衣服,就直奔書房。
雖然是早上去的王都,黃昏前就回來,西裡爾還是不會忘記,他堆積了許多事要做。
目前至關緊要的內容,就是他在皇宮與國王所說的那些。
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已然處於難以回避的危難之中。
土壤變得貧瘠,糧食與物資緊縮,人民的生活越發艱難。這是身為一方領主的西裡爾必須想辦法解決的問題。
然而,如若不隻局限於公爵的領地,在更廣闊的地方,還有更多的人們遭受外敵的騷擾及入侵,再不做抵抗,國家很可能顛覆。
事關國家,後一個問題實際上是國王應該考慮的,與隻是公爵的西裡爾似乎沒什麼關係。
“也許,她會希望得到我的幫助。”
書房中,翻開書籍的金發青年目光停在書頁上,左手食指輕抵嘴唇,低聲自語。
“如果她是一個合格的王,那麼她一定會來找我。不過,那樣的話,嗯,摩根姐姐……算了,這種不定情況,到時候再看吧。”
……
大約幾天後,在王都待了兩天的高文和阿格規文兩人終於回來了。
雖然有西裡爾的維護在先,但摩根還是沒照顧好弟弟、疑似在外玩樂的倒黴兒子掛在了樹上,隻是冷著臉,把他們搖晃的時間減了半個小時。
“舅舅,你一定要相信,我們絕對沒有見色忘你——”
“嗯,我相信你,阿格。”
“雖然我確實沒有這麼做,但是,舅舅,前麵那句話是高文說的。”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隻對正直的你說。”
隻說了一句話就被舅舅和弟弟一本正經無視的高文騎士:“……”
高文略微有點悲傷。
“我隻是遵循了騎士守則的教誨,對女性予以關愛而已,你們啊,怎麼都——”
騎士搖頭,卻是沒有生氣:“都來調侃我。西裡爾舅舅,你怎麼也跟阿格學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