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2 / 2)

還是跟高文不同,他對自己的決定並不會猶豫,見舅舅看出來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便直接說了出來。

“我不像高文那樣,想找一個可以儘心效忠的主君。我隻想知道誰能夠結束戰爭,對於能做到這麼不可思議之事的王,我有些好奇。”

阿格規文對亞瑟王懷著的是類似於審視的好奇心。

他在很早以前就見過一次王,雖然嘴上沒說過,但他那時便對身材矮小、也未展現出為王應有的手段的國王心生質疑。

而且,阿格規文想起了在見到舅舅之前,還特彆瘋狂的母親摩根在他耳邊念叨的宛如咒語的詛咒。

摩根詛咒尤瑟,痛恨尤瑟之子,想讓自己的兒子殺死他們,奪走王位作為報複。而尤瑟之子,也就是如今的亞瑟王。

阿格規文也在思考。

他認為,不列顛已經從根本上無可救藥,無論國王換成誰,都不可能拯救這個國家。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舅舅認為亞瑟王可以完成這項可能性幾乎為零的重任,並且堅信不疑。高文也懷抱這一期望奔赴離去,要去做不可能之事,這讓阿格規文不得不重新思索。

“既然如此。”

在麵前的黑發青年驚訝的目光中,西裡爾說道:“去吧。與其多想,還不如親眼去判斷。”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阿格。”西裡爾看著從當初的陰冷少年蛻變至此的黑發青年,見他如今英姿勃發,又有自己的思考,心裡也是高興的,“我對阿爾……陛下有絕對信心的理由,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從不阻止外甥們去追尋自己真正渴望的理想,也從不希望他們把照顧自己看做責任,因為知道他們不可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高文是這樣,阿格是這樣,未來的加雷斯,加赫裡斯,他都不會阻止。

於是,結果已無需多言。

經過許久的考慮,阿格規文也離開了。他臨走的時候,沒有像大哥那樣爽快告彆,隻給舅舅留了一封信。

作為主體的信隻有一頁,其他的十幾頁全是公爵必讀的城堡維護及騎士兵團管理的各種注意事項,就差白字黑字明寫,要讓舅舅照顧好自己,不要老是自己一個人整日操心。

這一次,西裡爾勸住姐姐不要千裡迢迢跑去把外甥掛樹上的時間,比高文那次長了快一倍,也是十分辛苦了。

兩個年長的外甥走後,城堡內還剩的就隻有西裡爾,還有最小的雙胞胎。

摩根也不常回來。她把舊恨和兒子被拐走的新仇全記在了梅林的身上 不要問為什麼是梅林不是亞瑟,亞瑟也有份,但顯然是總是堅持不懈搗亂的夢魘更讓摩根討厭。

若是不是西裡爾的身體看著好了起來,他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家裡可以讓長大了的加赫裡斯幫忙看著,摩根還不會這麼放心地去找梅林算賬。

她還要維護近年來越來越枯竭的土地中的生命力。

由於情況惡化,摩根需要費的心力也越來越多。她不想讓西裡爾發現自己的疲憊,所以,抱著隱瞞的想法,乾脆就不在他麵前露麵。

——如果摩根不這麼想,也沒有在這時候離開,可能未來的發展根本到不了那一步。

後悔,未來的摩根悔恨無比。

可“如果”隻能是“如果”,過去根本無法改變。

少了那幾個人,城堡裡好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又好像還是跟以前一樣——至少表麵看起來,西裡爾並沒有改變。

長大了的雙胞胎成了時常陪著他的同伴,這兩個孩子一個安靜得出奇,一個天真得出奇,又是完全的極端。

西裡爾不得不在忙碌的間隙為他們憂慮,想著加赫裡斯是他唯一看不穿想法的孩子,能夠確定的隻有,他比許多同齡人都要聰明。

而身為唯一女孩子的加雷斯,性格完全不像目前摩根,和高文有一些像,但,又實在是太天真單純了。

換一個更貼切的形容。

其實就是,加雷斯有點傻乎乎的,非常好騙。

西裡爾感到頭疼。

雖然在他眼裡,加雷斯不是傻乎乎,而是可愛得緊,但他不得不依據現實,擔心加雷斯以後在外一不小心就被有心人給騙了。

如今在家裡,她就被雙胞胎哥哥淡定地支使來支使去,還沒覺得哪裡不對。西裡爾看到,也不好說加赫裡斯什麼,隻告訴他們,平時開玩笑沒關係,關鍵時刻,兄妹之間要互相關愛,彼此照顧才行。

“嗯!我會保護好加赫裡斯的!舅舅,我悄悄跟你說,昨天我把加赫裡斯的劍給打飛——哎呀,好痛!”

加赫裡斯當著舅舅的麵,敲了一下假小子似的妹妹的腦門,聲音可響了:“不好意思加雷斯,我聽得到。”

西裡爾:“……”

看吧,就是這樣兩個讓他憂慮、又讓他在看著他們互動時會不知不覺露出微笑的孩子。

有他們在,西裡爾雖然還是很忙碌,但卻可以在忙碌之餘,感受到一點能將身心淨化的輕鬆。

這點偶爾才能得到的愉快,是他能夠長久堅持下去的力量。

可是……或許,他在這一過程中,還是沒能完全地拋棄掉小小的貪心。

孩子們長大了,便會從庇護者的身邊離開,就算不舍也無用。

縱使西裡爾覺得自己早就有所準備了,然而,當加雷斯也緊隨著兄長們的腳步離去之時。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刹那,他麵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笑意,身軀之中,心臟卻像是被猛地攥緊一般,撕裂般的疼痛擴展開來,侵襲了心扉。

加雷斯走了。

她學著阿格規文當年的做法,給舅舅留了一封信。

因為是女孩子,一直都被除了自己家人外的所有人說,女孩子做什麼騎士,根本就不可能——加雷斯聽著這些話長大,終於,聽到了十五歲,她忍耐不下去了。

“我要去證明,女孩子一樣可以成為騎士!舅舅,你放心,我有做偽裝,在混進……不不,成功之前,我就假扮成男孩子。”

“你不要生氣呀,我會和哥哥們一起回來,到時候我們就再也不分開啦。對了,不要告訴加赫裡斯——”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加赫裡斯知道後,當即就帶著他因為嫌麻煩一直疏於使用的劍,向沉默的舅舅告彆。

“我去把加雷斯追回來。”

“不用,她想要證明自己,就讓她去吧。”

“她怎麼可以——”

“你也是相信她的,對嗎,加赫裡斯。”西裡爾平靜地道:“加雷斯一個人去我的確不放心,你追上去,陪她一起找到高文他們的隊伍。我給陛下寫一封信,讓她幫忙注意。”

“不,這件事加雷斯做錯了!她沒有考慮到——”

“咳、咳咳……加雷斯性子單純,容易衝動,有你陪在她身邊,我才能放心。”

“……”

年輕人看著眼前咳嗽過後麵色蒼白,但兩眼卻極其明亮堅定的舅舅,手指動了動,一時竟啞然無言。

——她沒有考慮到你啊,舅舅。

他本想這麼說,但最終,還是沒能在如此銳利的目光注視下開口。

說完這番話,加赫裡斯就收拾好東西上路了。

雙胞胎都走上了兄長們走過的路,在王的帶領下,和同僚們一齊並肩作戰,抵禦外敵。

這座城堡,到底隻剩下了西裡爾一個人。

他似乎沒什麼。照樣看他的書,寫他的信,在領地內逐漸增加的難民安置所奔走不停。

有些事情,其實可以不用他親自去看,親自去做,騎士們和魔術師們很樂意為他效勞。他的騎士長多次勸說,但西裡爾的態度卻出奇地強硬。

他脾氣這麼好,仿佛從出生到現在,就隻在這些在彆人眼裡隻是小事的事情上尤為堅持。

還是沒有人知道西裡爾是怎麼想的,總之,誰也沒說動他,繁忙的公爵依舊在各地奔走。

他遇到了許多說不上好的意外。

高文他們還在時驅趕走的魔獸重新回來了,魔龍襲擊了附近的村莊,死傷慘重。

襲擊的當時西裡爾就在那個村莊。

龍炎落下,將人們的住所和數人的身軀化作灰燼,被風吹起的黑灰擦過了呆站在原地的金發公爵的衣袖。龍的利爪穿破保護他的騎士的胸膛,心臟破碎時飛濺出的鮮血,染紅了他慘白無比的麵龐。

魔獸過後,接踵而來的是突降的暴雨,仿若上天不願給渺小的人類安穩。

河穀被驟然洶湧上漲的洪水填滿,洪水呼嘯,吞沒了位於河水下遊的村莊。

暴雨中,石崖邊,全身濕透的公爵一手抓住插.入石縫中的佩劍,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一個半身都浸入水中的村民,拚了命地想把他拖回來。

可他失敗了。

洪水卷走了他唯一有可能拯救到的脆弱生命,他追不了,救不了,隻能讓雨水衝刷掉麵上痛苦到絕望的表情,也把淚水覆蓋。

那日回去,西裡爾就病倒了。

他病得極重,昏迷了多日,無意識地咳嗽,咳出來的全是血。

但神奇的是,在阿爾托莉雅的信照例送到的那一日,西裡爾自己就醒來了。

他掙紮著起身,來到書房,給向他分享喜訊的國王回信。

在信中,他對自己的情況隻字未提,隻詢問了自己親人的情況,最後,再向國王表達了自己最真誠的祝福……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地咳著,金發青年握筆的手開始不穩。

像是有什麼埋在胸口最深處的東西劇烈震蕩著,要伴著血一起脫離而出。他眼前發黑,全身泛起了僵硬的麻木。

……

不出意料的。

他倒下了,匍匐在被自己的血液的桌麵,手肘下,壓著未寫完落款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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