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2 / 2)

有幾枚粉嫩嫩的花瓣落在舅舅的肩上,在那兒搖來晃去,就是不往下掉。

莫德雷德:“啊啊啊啊啊!!!呼!呼呼呼!”

吹吹吹,她使勁兒吹。

勉強穩住的花瓣遭到強氣流的襲擊,頓時無法再保持平衡,可憐兮兮地飄了起來,打著卷兒,眨眼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莫德雷德心裡這才舒服。

西裡爾:“好好好,乖,莫德雷德,我們進屋啦。”

莫德雷德:“回去咯!”

小姑娘先跳下來,蹦噠到草地裡,再繞到舅舅身後,高高舉起手去推他的椅子。

西裡爾的躺椅是經過了改造的,其實更像是輪椅,由人在後麵輕輕一推,輪子就會輕巧地轉動前行。

莫德雷德人雖然小,但推舅舅回屋這項任務還是可以圓滿完成的。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漸離開了花園,又被遠處的樹影淺淺覆蓋,直至看不真切。

“這,也就是人的感情中的一種啊。”

魔術師居然還沒有真正離開。

他在暗處目送那對舅甥遠去,又在觀望另一個方向,同樣隱藏在暗處遠望那兩人的女魔術師。

摩根注視他們,表情藏在麵紗下,眼神又莫名顯得空洞。

明明是親密的“姐弟”,心中思念不舍,卻又不願過去露麵。最可怕的是,她明明也發現了他,卻一絲心思都沒分給他。

真是奇怪,真是矛盾,真是讓他不解。

他的心裡生出了一點想要了解的興趣。

不是讓自己也擁有,隻是“稍微深入一點去了解”而已。

*****

一月,兩月……一年,再跨度到兩年。

可能誰都沒想到,魔術師會多次拜訪,給久病不能出門的公爵帶來了無數個有趣的故事。

他們起初的關係還沒有多好,感情完全是靠一次次的講述故事的時間堆疊起來的。

西裡爾看似性格溫和,可魔術師一開始就感覺到,公爵對他頗有隔閡。光是消解隔閡,就費了他不少功夫,更彆說拉近關係。

好在,當西裡爾對他沒那麼抵觸後,他們的友誼就得到了迅速的發展。

雖然表現得並沒有多麼熱切,反而有些趨於平淡,但他們的確就像朋友一樣相處。平靜,才是適合這兩人的相處模式。

魔術師上門拜訪的時間大多都很固定,隻在西裡爾不知道的地方,避開摩根會悄悄回來看望弟弟的時間。

他來時,帶上花或者彆的小禮物,到達的時候,公爵要麼是在屋裡等他,要麼已經在花園裡坐下了。

最初讓他們有所聯係的契機是魔術師所講的少女亞瑟王的冒險經曆,但後來,就不限於這些了。

魔術師會說與少女國王無關的其他事情。

他說過翻越重重高山才能抵達的遠方,用言語將跨越大海的另一個國度描繪。他還說起過本應存在於人們想象中的仙境,那裡四季如春,鮮花盛放。

“我已經對您的描述充滿憧憬了。”西裡爾感慨:“有種感覺,仿佛我曾經去過那個仙境似的。”

是的,您去過。

魔術師在心裡回答。

西裡爾會在魔術師講述的間隙,聊他已經離開了的外甥們,也會與他討論對孩子的教育問題——沒錯,說的就是最小的外甥女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是公爵府(目前)還堅持不懈不喜歡魔術師的人沒有之一。

她不喜歡魔術師,並且堅定認為魔術師就是來跟她搶舅舅的,一看到白花花的身影,就會衝過來跟他作對。

西裡爾一開始還頗為苦惱,但不知魔術師怎麼做的,莫德雷德總是會被他輕輕鬆鬆好聲好氣忽悠走,等小姑娘發現不對再殺回來,魔術師已經和西裡爾聊完,施施然走人。

西裡爾:“您——不愧是陛下的老師。”

魔術師(打哈哈):“沒有沒有,最大的訣竅就是溝通時的真誠相待啦。”

慢慢的,話題一直在增加。

西裡爾漸漸會跟魔術師提起與他自己有關的事情。

他喜愛讀書,偶爾會給親近的人做甜食,曾經——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還因為外甥們都向往成為騎士,自己也悄悄產生了也要練劍,在外行俠仗義的想法。

“可能還有我最早讀到的一本遊記的影響。沒記錯的話,是格雷爵士的曆險記。”

西裡爾回憶:“大概說的是,格雷爵士為了守護愛情,要與情敵決鬥,在生死攸關之際,他無意間誤入了傳說中的仙境,得到了……”

“——精靈贈送的寶劍?”

“咦。”西裡爾驚奇:“您也讀過那本遊記嗎?”

魔術師並沒有讀過,他是從人類孩子,也就是此刻便在眼前的金發青年的口中聽說的。不過,真相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

其實有些小小的驚訝。

他有點意外,像公爵這樣柔弱的……不,應該說從裡到外都很溫柔的人,原來,曾經也擁有過成為騎士持劍拯救世人,這樣激情昂揚的想法麼。

感覺反差略大,所以驚訝。

可是,當魔術師轉念,想起也是許久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他忽又意識到,自己對公爵的評價太單一,太淺薄了。

“溫柔”是一個很美好的形容詞。

但僅僅這一個詞,還不足以將西裡爾完全地概括。

讓他意識到這一點的往事,發生在青年還是少年,大約十四歲還是十五歲的時候。

那時魔術師會在阿瓦隆的花海裡見到他,在現實中也會悄悄地把他觀察。

某一日,白天現實中的少年忽然失魂落魄,匆匆入睡後來到夢中,見到照舊出現在眼中的精靈先生。

魔術師把他攬入懷中,讓他在久久的呆愣後,終於放聲哭泣。

“我明白的,西裡爾。你的迷茫,你的不解,你的掙紮……”

就在這一天,少年無意間聽到了家中仆人的談話。

西裡爾大人的年齡跟公爵與公爵夫人逝世的時間根本對不上。原來大家都在私下猜測著,在夫人逝世後幾年才出現的西裡爾大人是被摩根大人不知從哪兒尋來的他人的孩子,隻是與夫人長相相似。

他們說的是事實,隻要一查就能查到,隻是少年之前從未細想,摩根也從不提及。

這個疑似真相的發現讓少年感到不安,卻又不知是否該去求證。

“如果我不是母親留下的孩子……那麼,我是誰?我出現在這裡,到底有什麼意義?我,我……”

他內心的不安和痛苦,都被一直注視他的魔術師窺見。

許是一時起意,魔術師告訴他,不是的,你的確是那兩位可敬之人的孩子,你有他們的血脈,隻是——

“你不是人類。你是摩根結合了父母的血液,製造出的人造人。”

彼時,魔術師或許知曉他的揭露十分殘忍,但還是這麼說了。

少年愣怔的目光,逐漸蒙上翠綠眼眸的白霧,都化作了極為悲傷的一幕。

他如此脆弱,就像飽受風雨擊打的欲墜的花,如此惹人憐惜。

同樣不是人類的夢魘為這仿佛易碎的美所觸動,所以,他憐憫地給出了一個選擇:“純潔的靈魂啊,你可以留下來,留在這裡。”

“無論是恩怨還是責任,其實都與你無關。無辜的你被強行帶入到這個由人類鑄造的故事裡來,本就是突兀的存在。”

若是選擇留在隔絕於世的仙境,對於這個純淨靈魂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了。

不管是為奠定好的結局著想,還是為了心頭那點憐憫,魔術師都希望少年選擇留下。

可希望到底不是“希望”。

魔術師說:“留在這裡,你獨立誕生的靈魂就能脫離殘缺的身體,在仙境中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少年說:“仙境再如何美好,也沒有我愛的人們。”

魔術師說:“對你愛的也愛你的人,你做不了什麼,他們的結局早已經定下,幾乎不可能改變。”

眼淚還殘留在少年的眼角,他沉默,最終,在沉默中釀造出了不願熄滅的光芒。

“姐姐讓我誕生時,對我,她的心裡是懷著期待的,對嗎?”

“……是的。”

“那麼。”少年說:“我希望我的存在,至少能讓您所說的結局,比原本的要再美好一些。隻要能夠好一些,一點點就夠了,這就是我可以幫上忙的證明。”

“即使,你自己的結局不會美好,也沒有關係嗎?”

少年沒有回答,可魔術師已經知道答案了。

接下來的事情前麵早已說過,他抹去了少年關於夢中之事的記憶,此後再默默地觀望。

時間悠悠地轉回到多年後的現在。

陽光和煦,落在腳前的樹影斑駁,風過,耳邊響起了婆娑般沙沙的聲音。

粗壯的樹枝間,用繩懸起了一方小小的閒暇天地,西裡爾昨日讓人在這裡做了一個秋千。

本來是給莫德雷德的,但她不怎麼喜歡。結果,今日,他和又來拜訪的客人說著說著,就把做得略寬敞了些的秋千當做了休息的座椅,並肩坐在了這裡。

魔術師前一刻還在不自禁地神遊天際,下一刻,他就因為肩上忽然多出的一點重量回神,微微轉頭,向肩頭處投去了目光。

不能轉得太多,因為他翹出去的幾縷頭發被人壓住。

身邊的青年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的金發就像陽光所凝結成的暖光,與魔術師自己的白發緊貼著。肩頭和脖頸間增添了若有若無的柔軟的觸感,仿佛直接觸碰到了還醒著的人的心間。

“……”

再是絕妙的口才,也形容不出此刻魔術師心中泛起的莫名的一絲波瀾是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想要抬手,把近日已經消瘦得仿佛隻剩一具枯骨的青年攬入自己懷中。

是同情嗎?

是憐惜嗎?

無論是那種,對一個看似溫柔實則漠然的旁觀者而言,都是很不應該出現的情緒。

並且……

最後一次夢中相見,在目送少年消失在花海中的那一刻,魔術師就應該明白:

他注定會失去這個在夢中相遇的少年。

而現在,似乎已經到了那個不用千裡眼也能看到的時刻了。

不久之後。

他,還有這個並不友善的世界……

——他們,就會失去他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