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間桐先生竟然願意為自己的從者考慮,真是一個難得的溫柔的禦主啊。”
梅林仿佛看出了男人心頭的糾結,一邊發出感慨,一邊十分善意地為他提出一個可行的方案:“既然如此,那就在解除契約之前,先問一問Berserker本人的意見吧。看他是否執著於聖杯,還是為彆的目的而來。”
間桐雁夜不明所以:“可是,Berserker已經被狂化了,失去了理智,除了用令咒強行下達命令,我沒法跟他溝通,他也聽不懂我們說的話。”
“不,雖然不明顯,但他還留有一絲意識。如果不是這樣,間桐先生可能早就因為魔力枯竭而死了。”
“啊……”
“沒關係,隻要原來就保留了一點理智就行,我可以讓他再清醒一些。”
梅林終於起身,離開待客用的小沙發,緩步走到了他不久前隨意一瞥時不禁咂舌的僻靜角落。
被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布條綁成團兒,偏又一點也不掙紮的盔甲騎士緊緊地靠著牆角,沉寂得仿若與黑暗融為一體。
然而,當梅林走近之時,他低垂著的頭突然抬起,死氣沉沉的眼中,竟冒出了一分紅芒——
“啪!”
梅林也不蹲下,隻用法杖敲了一下盔甲騎士的腦門。
盔甲騎士的腦袋猛地一栽,呆滯了一瞬,複又唰地抬起,此時的表情已格外猙獰。
他變得血紅的眼睛直視麵前的白發魔術師,也不知道他是認出了這個人,還是單純地把魔術師視作敵人,竟開始想要掙脫束縛。
“咚!”
然後,他就又被魔術師的法杖敲了一下,腦門已經被敲紅了。
“清醒點了嗎,蘭斯洛特卿?”
毫不留情動手的梅林說著,把法杖顛了顛,似是在沉吟,要不要再給蘭斯洛特卿來一下。
盔甲騎士:“………………”
終於,在梅林不客氣地把第三下敲下來之前。
“我……唔……”
渾身被漆黑盔甲包裹,隻有頭露出來了的騎士閉上眼,眉頭緊鎖了,嘴裡胡亂呢喃著什麼。
良久之後,他才重新睜眼。
此刻,先前浮現的猙獰和扭曲已然從騎士臉上消退,眼中的紅芒也不翼而飛。
沉澱下來,也清醒過來的他眼露迷茫,顯得蓬鬆淩亂的長發耷拉在臉邊,額頭泛紅。如果不看方才的表現,這就是一個氣質憂鬱的藍發美男子。
“我不是……Berserker嗎……怎麼……”
藍發美男子自語到一半,眼中終於有了神光。而他話還沒有自語完,就冷不防抬眼,將等得格外無聊的魔術師的正臉看了個正著。
“……”
“梅林?!”
“見到我,有必要這麼驚訝嘛。”梅林搖頭,“算啦算啦,能與圓桌騎士的一員在此相會,真是命運的指引——彆露出像是見鬼了的表情,我雖然很想這麼說,但今天例外。”
“看來你的確清醒了,那麼,多餘的話就不多說了,直接進入正題吧,蘭斯洛特。”
梅林道:“與你簽訂契約的魔術師想要退出聖杯戰爭,但又顧及於你。他知道,你是以什麼目的回應的他的召喚。為追求萬能的許願機?還是,另有所求?”
“……”
盔甲騎士——不,意識清明後的騎士·蘭斯洛特視線微移,看到了站在一旁正一臉呆滯望著他倆的白發男人,認出了這就是自己的禦主。
這之前發生的事情,他隻有極其稀薄的印象。不過,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魔術師所傳遞的情況,蘭斯洛特大致了解了。
“宮廷魔術師,梅林,雖然我很想質疑你,為什麼要在王最需要的時刻獨自離開……但如今的我,已經沒有質疑任何人的資格了。”
蘭斯洛特緩緩開口,話音放得很低,語氣也透露出了無儘的消沉。
他回答了魔術師自稱代替禦主開口的詢問:“回應召喚時的記憶也有些不清晰,不過,我可以確定,並非為聖杯。”
“我蘭斯洛特,唯一的夙願——就是得到王的原諒!即使這個願望顯得實在恬不知恥,甚至像是妄想,我也……”
初時的凝重,很快受心頭翻湧起的跌宕情緒感染,變得深沉而滿含悲哀。
隻是這短短的幾句話,即使不知曉他的經曆,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沉重。
而對於知情之人來說,自然又是更深的感觸了。
“Berserker,你所說的王,不就是傳說中的……”
間桐雁夜顯然想到了。
在召喚到這個英靈之前,他對外國的傳說了解得不多,但蘭斯洛特口中的王實在太有名了所以連他也知道。
“——亞瑟王。”
梅林平靜地道:“該說果不其然嗎,那件事讓你終其一生都無法釋懷。也許正是因這強烈的執著和愧疚,蘭斯洛特,你才會來到能夠與你愧疚之人重遇的地方。”
蘭斯洛特微怔:“梅林,你的意思是……王也在這裡?!”
一時間,得知這絕對是好事的消息,此身永久背負愧疚和悔恨的騎士悲喜交加,當然,喜大於悲。
稍稍冷靜下來,蘭斯洛特重新看向梅林,眼裡有了波瀾,竟是發自內心的感激:“請你原諒,梅林大人,我原本還對你有所懷疑,沒想到,你竟願意為我這等犯下卑劣之事的人予以提醒。”
在蘭斯洛特卿心中,他生前沒怎麼接觸、也不怎麼喜歡的宮廷魔術師閣下的形象一下子就變得光輝高尚起來了。在他看來,特意前來點醒意識渾噩的他的魔術師,簡直堪稱無私!
“哈哈哈,蘭斯洛特卿太客氣了。”
“無私”的魔術師閣下笑得真是純善無害,神情真誠。
他親手解開了不知在騎士身上捆了多久的布條,再格外友好地將蘭斯洛特卿從地上拉起。
等蘭斯洛特站定。
抓著騎士的手還沒放的魔術師閣下,忽又態度懇切,認真無比地對他說:“我想,這次聖杯戰爭對蘭斯洛特卿你來說,就是直麵恩怨,並且化解恩怨的最好機會了。卿還不知道,除了亞瑟,還有一個你大概不得不麵對的……”
蘭斯洛特:“什麼,還有?”
騎士很努力地回憶,自己究竟還有什麼恩怨——哦,是有的,想起來了。
“難道,是被我——”蘭斯洛特的神色先是愣怔,隨後,便變得複雜了起來:“在逃亡路上,被我殺死的圓桌騎士的同僚們,他們也來到了此地?”
不等魔術師開口,心情複雜的騎士對自己犯下的過錯並無逃避之意。
狂化時的他隻記得最大的執念“亞瑟”,如今清醒了,其他的罪孽,他也無法視作從未發生。如果昔日同僚要向他尋仇,他——自不會退避。
然而,梅林在此時露出的微妙表情,讓蘭斯洛特感到不解。
否定,感慨……憐憫???
閃得太快,蘭斯洛特分不清梅林到底是什麼意思,便聽到了魔術師開口,話音中似有惋惜:“不是圓桌騎士的各位,但那位閣下,與某幾位圓桌騎士,還有亞瑟,都有相當近的關係。”
蘭斯洛特(繼續努力猜測):“難道,是——”
梅林:“沒錯,正是——”
“背叛了王、毀滅了不列顛的叛逆騎士莫德雷德的母親,那個隱在幕後的魔女,摩根?”
“被你先後殺死的阿格規文、加雷斯、加赫裡斯和高文四人最愛的親人,最疼愛他們的舅舅,那位西裡爾·康沃爾公爵閣下。”
很是不巧,異口同聲的句子撞到了一起,但說出的卻是不同的人。
雖然這兩個人也很有關係就是了……
蘭斯洛特:“……”
梅林:“……”
“……怎、怎麼會是那位……公爵閣下?!”
“……蘭斯洛特卿,你為什麼會想到摩——不行,我被你嚇了一跳,就算知道是猜測,光這個名字也太可怕了。不能念出來,萬一那個女人真的出現了怎麼辦。”
兩個人都被對方的驚人之語嚇到了,說不出誰受到的驚嚇更多。
一時沒人說話,大概都在沉默中冷靜。
這麼一來,旁觀了這麼久的間桐雁夜聽了半天,感覺自己要被複雜的關係網繞暈了。趁著沉默,他試探著問道:“魔術師閣下,你們認識?哦,怎麼聽起來,還有西裡爾先生,你們幾個人,全部都認識?”
“呃……這個,確實,我們都是認識的……哦,蘭斯洛特卿,應該隻是聽說過公爵的名字——”
“……不。”蘭斯洛特打斷道,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很苦澀:“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我見過康沃爾公爵閣下。”
“到底是多久之前……對不起,我竟然記不清了。隻記得,王曾派遣我暫時離開軍隊,將她親筆寫下的書信送到留在後方的某個人的手中。”
歲月荏苒,淡化了留在曾經的多少畫麵。
但是,還是有些許踏破時光的影像不變,依然帶有五彩斑斕的色彩。
——就如抓住駿馬韁繩飛馳的騎士在空中飛揚的藍色短發。
剛投入亞瑟王麾下的他風華正茂,年輕的臉上還不曾有憂鬱和陰沉的痕跡。
馬兒嘶鳴,他終於在遠遠就望見的城堡門前停下,被迎入其中。
城堡的主人,那位稍顯瘦弱,但卻風姿過人的公爵收下了信,並熱情地接待了他。
年輕的騎士隻送過一次信,但卻因此記住了那位任誰來見都不會忘記的閣下。
不過,會記得那麼深,也還有那次臨行前,公爵送了他一袋散發著香甜氣味的餅乾的小小緣故。
“您是我的外甥們信任的同伴,我在家書裡就見過您的名字。平日,多謝您對他們的關照,這點謝禮,希望您不要嫌棄。”
“啊啊,太感謝了,我倍感榮幸——其實是才加入的我受到的照顧更多。哈哈,公爵大人,為了不辜負您的禮物,我以後也要爭取反過來關照高文卿他們了。”
當時,蘭斯洛特這麼說。
騎士的誓言,即使隻是隨口一說,也必要實現。
可他……
完全遺忘了。
完全辜負了。
在公爵麵前,說要關照的那四位戰友,同伴——
都在遙遠的日後,被他親手所殺。
“我無顏……出現在公爵的麵前,迎接他的目光,比讓我直麵王還要難以忍受。這,怎麼可以——”
“不不不,不行不行,蘭斯洛特卿,你一定要勇敢地去麵對啊!”
蘭斯洛特:“……啊?”
什麼情況。
他怎麼覺得,魔術師看起來是在鼓舞他,但其實,就是有哪裡怪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