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是這樣邪惡的侮辱,程度還遠遠不如實際情況的遭遇,放在我身上我都覺得難以忍受,更何況是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子。真是太自以為是了,我之前居然還對她說,離開了間桐家,她就沒事了。”
西裡爾的拳捏緊,隔了很久才僵硬地鬆開,掌心裡早已留下了頗深的白印。
“就算身體不會再受到傷害,但她心裡的陰影可能永遠都消散不了。我怎麼,說出了那麼不負責任的話。”
他對梅林述說的同時,情緒複又激動起來,眼眶邊緣的紅深了些許。
不說這個青年本身就是心底格外善良的人,間桐櫻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外甥女。
西裡爾對外甥女們的印象好像都是最活潑快樂的小時候最深,一想到本應也像加雷斯和莫德雷德那樣活潑可愛的孩子,遭受了地獄中都可能沒有的對待,他就不禁淚水盈眶,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
梅林沉默了。
他這才發現,自己犯下的錯誤不在於多想,而是從根本上,忽略了他的公爵閣下的性格。
西裡爾很少落淚。
前世飽受病痛折磨,命途更顯坎坷,他也從未為自己感到悲戚。少有的幾次流淚,都是因為他人。
時間回到現在,方才的他也是如此。
如被嚇了一跳的梅林幻想出的羞憤後的可憐兮兮,無依無助,可能隻有最開始時占了一點點羞憤,後麵的那兩個形容詞,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沉默了片刻,意識到錯誤的梅林隻有輕聲安慰道:
“不要那樣想,這,不是你的錯。與其把過度的自責壓在自己背上,不如……”
“是的,我深刻反省了自己,已經想通了。光在這裡悔恨自責,也不會對小櫻有任何好處,我想要儘力幫助她,當然得先從這裡出去才行。”
不需要魔術師怎麼安慰,西裡爾迅速地振作了起來。
他的眼圈還有些紅,但精神明顯有了昂揚的勢頭。乾脆利落地站起,稍稍揉了一下臉,就打量起了四周環境,同時對魔術師問道:“您說的黑聖杯,還跟阿爾托莉雅姐姐想要的聖杯不同?具體是什麼情況,能給我講解……等等,這裡是哪裡,沒有出口?”
目光掃了一圈,能見到的居然隻有魔術師生起的火照亮的狹窄光亮,更遠的地方儘是高牆圍攏組成的黑暗,並且沒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記憶斷層之前,他們還在地下室,那時的地下室顯然是有門的。而如今,卻是轉移到了完全密閉的狹窄房間內,這一過程中,顯然發生了什麼。
“唔……關於這個問題,我還是從頭開始說明吧,把你前一個疑惑一起解答了。”
梅林稍微挪了一下,靠著牆,盤腿坐在地上,似是暫時沒有起來的意思。
不過,他倒是把前因後果都解釋清楚了。
“首先,黑聖杯,你可以理解為被汙染了的聖杯,雖然許願機的機能不變,但裡子全部壞掉,沒法拿來許願,看作具有聖杯力量的不□□更好。”
“另一方麵,這裡的聖杯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在聖杯戰爭死去的英靈分靈不是回到英靈殿,而是被截留,變成了讓大聖杯降臨的養料……”
“這個誕生的條件,英靈們知道嗎?”西裡爾皺眉,隱有不祥預感。
“當然不知道。”梅林毫不猶豫地回答了。
“那麼,這不就是欺騙嗎?如果事先知曉有這個前提——”
“不,西裡爾,就算事先就知道,真正執著於聖杯的靈魂,是怎麼都不會在意的。他們會不惜一切,付出所有代價來爭奪這僅有一絲的可能性。”
梅林的語氣似是變得冷酷,西裡爾正啞然時,就聽到他話音一轉:“你以為騙局隻存在於前提條件裡嗎?不不不,太淺了,人類魔術師製作出的所謂聖杯戰爭的遊戲,其本身就是一場最大的騙局,所有的英靈,大多數的魔術師,都被騙了。”
“就算打敗了其他競爭者,成為了最後的贏家,許下願望的人和英靈,都實現不了他們心心念念的願望。因為聖杯已經被汙染了,最後達到的隻會是與希望完全相反的效果。”
梅林這般冷漠地說道:“更何況,歸根到底,聖杯隻是一個還算神奇的道具,放到古早的神代可以說遍地都是,力量到底有限,沒有魔術師所想的那麼無所不能。”
西裡爾驚駭不已:“為什麼——”
他突兀地頓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麼,神色不禁也變了。
“您既然知道這麼多,知道這是一個騙局,即使爭奪到最後什麼都得不到,那麼,為什麼不告訴阿爾托莉雅姐姐?”
“她不會放棄。”梅林平靜地道:“就算告訴她真相,再怎般勸說,阿爾托莉雅也不會放棄。”
“西裡爾,你知道的是阿爾托莉雅,而不是將王的責任背負到最後也不願放棄的亞瑟王。在親眼見證到真相,亦或是終於與救贖相遇之時,她會放棄的,在那之前,我能做的,就隻有……”
“——等待。”
“——又是等待嗎。”
重合上了。
可是,梅林卻從西裡爾似是疑問的話音裡,聽出了似曾相識的失望。
如果說,此前,金發青年的臉上還有包括不解在內的鮮明表情,那麼現在,那些可以讓梅林理解的情緒全都在他話音落下之時凝滯,繼而消失。
西裡爾垂眼看向他,神色平淡,眼裡有著梅林更無法明白的異色,仿若搖搖欲墜的火光。
“我本來以為,您至少……算了。”
他搖頭,表情沒有變化,卻因為這份過度的平靜,讓梅林反而更加心緒不平。
“如果是我,我會告訴阿爾托莉雅姐姐真相。得知真相後,她要做的抉擇是前進還是放棄,而我要做的,就隻有支持她的選擇……無論是什麼抉擇,我都不會在一開始,選擇隱瞞,旁觀。”
“西裡爾——”
“我無意指責您,隻是,順帶想到了這裡。”
西裡爾深吸一口氣,臉色莫名地顯得黯然。
其實,有許多更為鋒利的心聲尚可脫口而出,可他卻硬生生壓抑了下來,隻是避開魔術師的視線,低聲道:“您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改變。”
就隻有這一句話。
之後,西裡爾沉默了。
梅林也沉默了。
他本來不知道西裡爾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可從不願言語的愛人眼中浮現的淡淡黯然中,又像是明白了一點。
死寂持續了好一陣,才被看似無礙的嗓音重新打破:“然後呢?並非這個世界產物的黑聖杯,落到了間桐櫻的體內……”
“不是落進的,黑聖杯本身也不完整,是被人無意間找到,主動放進了那女孩兒的身體裡,結果又低估了黑聖杯的影響,弄出了這麼一個隱患。”
梅林不用說將黑聖杯放入櫻體內的人是誰,西裡爾完全能猜到,這讓他不禁抿了抿唇,眼底掠過了一絲暗色。
不過,他沒有出言打斷,而是繼續往下聽。
終於說到他們此時為何會置身此地的緣由了。
梅林輕描淡寫地道,兩人現在是在間桐櫻的體內。
黑聖杯想要吞噬他們,換而言之,就是把他們當成了自帶魔力的補品。又因為這個杯子還執著於讓西裡爾體會宿主的絕望,隻要他還在這裡麵,不管靠自己的力量突破了多少次束縛,都會在脫困的不久之後重新回到地下室,把被蟲害淹沒的事情再經曆一次。
“真要一遍遍地重複,那就太麻煩了,你也要受苦,我就乾脆把我們單獨隔了出來,先耗著,等你醒了再說。”
“……原來如此。消耗的,是您自己的魔力吧。”
“哈哈……不用擔心我。”
“我,沒有。”
“真的?”
“……”
“沒關係。”梅林的笑似乎有些許勉強,但他用滿不在意的神情掩蓋了,“好在我不是英靈,要是剛進來沒多久便被當補品磨光,那可就麻煩了。我的話,還是可以庇護著你,讓你多睡一會兒的。”
“……”
“好吧,我承認。”見西裡爾的神色不對,梅林自知有虧,格外老實地交代了:“為了填補上損耗的魔力,在幫助你擺脫掉……嗯,的時候,我順便,用特殊手段和你補了一下魔……”
“補魔?”西裡爾把之前完全忽略了的事情想起來了,“您指的是,我醒來時看到的,您做出的那個姿勢——”
“咳,不止。”
梅林:“其實是某種體.液交換。嗯,我……”
“——在沒得到同意的緊急時刻,我吻了你。請你原諒。”
“?!”
說了,果然是這個反應。
把本可以隱瞞過去的舊事重提,梅林可能是被刺激了,著實很有勇氣。
可他莫名其妙地不想裝傻。並且,在此話坦白之後,做好了會把西裡爾惹生氣,還不會被原諒的心理準備——
結果卻很意外。
西裡爾是僵了好一陣,但,好像沒有生氣。
他仍舊撇著臉,梅林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聽到聲音:“我明白了,唾液……啊,是這個吧,就是,魔術師補魔的必備手段,想要有效地補魔,就要這麼做,對吧。”
梅林(愣):“對……”
西裡爾又不說話了。
他在黯淡的光線下站立了許久,一直等到一頭霧水的梅林試圖站起來、卻又很是丟臉地失力,半途跌坐回去。
倒是真的沒有故意扮可憐,魔術師的魔力消耗得太多,雖然還沒到極限,但一時之間,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虛弱……
“我看您的臉色不太好,如果要為我們的脫身做準備,您是否還需要魔力呢?”
“呃,如果有的話——挺需要的?”
“……好的。”
這兩個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字音方落,梅林的眼前就變作了一片黑暗。
西裡爾快步走了過來,在呆愣的魔術師反應過來之前,將披在自己身上的不合身的長袍解下,蓋住了長袍主人的頭。
哦……不,蓋住的隻是淩亂翻卷的白發,和白發魔術師的眼部以上。
長袍邊兒上鑲著的結帶輕柔地飄著,有一條垂在了梅林的側臉邊上。
而這條結帶,就跟他的麵龐一同,被隨即倚身過來的青年捧起。
“希望您不要誤會,我沒有攜帶可以補魔的魔藥,治愈魔術也派不上用場,所以才會采取對當前形式最有利的措施。”
雖然,看不見麵容的愛人如此淡然地強調。
但……
在溫柔而甜美的唇靠近,貼合上來之前,梅林聽到了西裡爾似是忽然想起的最後一個問題:
“您好像還說過,在沒得到我同意的前提下,做了過分的事情。”
“除了親吻,還有什麼?”
點點濕熱的氣息,伴隨著這些字音,灑落在唇邊。
……
回憶的畫麵一一閃過。
好了。
這時候……偏偏是這時候!
夢魘最不該有的那種的【欲望】,頓時間誕生,點燃,膨脹——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