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紅頭發說過……”
仿佛被提醒了似的,不止大大咧咧、記性還不算很好的熱血青年呆了一呆。
某些一不小心就忘了的細節重新浮上腦中,讓他不由得沉默,眉毛擰巴在一起,沉入進去的意識開始仔細從中尋覓所要的內容。
找……到了!
“啊啊,冒牌貨說對了,那時候,紅頭發好像真的多說了一段話,我當時覺得莫名其妙的,我還聽不懂,就沒怎麼上心。哦,說的是什麼……”
“我的祖先,是一位忠心耿耿的騎士,他許下了即使己身逝去、後人也要代替他侍奉早逝主人的誓言。這道誓言變成了某種……契約?大概是這個意思,契約混在血液之中,流淌在騎士的每一個後代體內。”
“所以。”越說越恍然,到最後,兩眼猛地睜大的熱血青年再看向西裡爾,已是徹底恍然:“他說,用我的身體來溫養有契約相連的靈魂,才是最適合的——什麼什麼,我祖先的主人,難道說的就是!”
“西裡爾!啊啊啊啊啊,就是你嗎!”
“……”
帶著巨大震驚的反問,沒有得到及時的回答。
因為,西裡爾聽聞此言,本就有些微震蕩的心,刹時墜入了千年之前的時間。
——西裡爾,你……
有人在耳邊說著什麼,似是呼喚著他的名字,可他一時無法聽清。
若是遵循潛意識的動作,西裡爾此時應當是立即抓住麵露詫異的年輕人的肩,再一次,重新地打量對方。
……不對。
他無法透過他人的軀殼,直接看到這個年輕人的靈魂。更難以置信的是,一直借用著的這具身體,也從未讓他想起某位曾經侍奉過他的忠誠騎士。
對法沒有說清楚騎士的身份,但是,即使如此,西裡爾依舊在第一時間想起了一個人。
在他還是西裡爾·康沃爾公爵的時候。
公爵生前,曾為更好地管理領地,以及為在前線抗擊外敵的國王提供幫助,組建過一支歸屬於他私人的騎士兵團。
不算外甥們,彼時與他同歲的格萊恩,是他從平民中選出,給予騎士頭銜的第一名勇者。
在那之後,格萊恩就成為了他的騎士長,統領騎士兵團。
從成為公爵的騎士的那一天開始,直到公爵因病逝世,騎士長格萊恩始終心不改地守候在那座鮮花盛開後又凋零的城堡中,為康沃爾公爵效力。
西裡爾還記得,格萊恩性格內斂,又始終顧忌於主君與騎士、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地位差距,對他尊敬無比,卻保持著距離,不敢和他太過親近。西裡爾嘗試過幾次,見格萊恩越發不自在,便隻好作罷。
另一方麵。
格萊恩雖然不愛說話,也甚少流露出自己的情緒,但托付給他的事情向來都不必擔心,沉默的騎士可以將之做到完美。
西裡爾對他,有著可以將身後之事全部交付與他的信任。
事實也確實如此。
纏綿於病榻,在感覺到自己時日不多後,西裡爾把騎士長叫到床前,寫下了遺囑,將自己死後留下的所有財產細致分配。
他把遺產中比重最大的那一部分,留給了格萊恩,要格萊恩將其用來照顧還留在領地內的難民。
此後……
便結束了。
康沃爾公爵的一生如還未升至最高處,就無聲凋零的煙火。
他自覺沒有留下任何可供緬懷的東西,可能財物還能起到些作用,如果有用,那心中尚還能欣慰些。
之後重生,能夠查找到的資料裡,那筆遺產是否體現出了價值,已然無從得知。
但是,西裡爾仍舊相信,騎士長會將他留下的最後一件托付妥當地做好,就像以前一樣。
對於格萊恩……
“我隻對他說了一聲謝謝,隻是這個程度,還不夠。我沒想到,格萊恩他,竟然——”
西裡爾不禁感到懊悔。
他對於騎士長的確充滿了感激,又不免愧疚,因為讓這名本可以投奔更好的主君、卻把忠誠交給他這般無能主人的騎士耽擱了大好的年華。
那時他已經病得很重了,說幾句話便足夠勉強,堅持手寫完遺囑,已然精疲力儘。
本應該再多說一些話的。
比如告訴騎士,他也為他安排好了出路,等領地內的事務處理好,騎士便可以拿著他留下的介紹信,像高文他們那樣投奔到國王亞瑟那裡去,日後定能前程無量。
又或者,可以說出心裡話。
努力握緊騎士的手,對他說,格萊恩,這些年來你對我的幫助,我已無法用三言兩語來表述。
‘你是我的騎士,我將你視作兄弟。對不起,如果我注定要先行一步,我希望,你能夠擁有更好的前程,更光彩的榮耀,這些是你可以得到,而我卻不能讓你得到的東西。”
——所以,你得到了嗎?
如果能與騎士長再見,西裡爾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詢問。
隻是,也有可能。
因為在後世的書中,沒有在亞瑟王的圓桌騎士中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他感到困惑,又似是覺察到了什麼,一時難以說出口。
“……”
奇怪的是,身為騎士長後人的熱血青年在激動完之後,居然沒來由地發起了呆。
不知原因,不過,大致隻呆了一小會兒,年輕人就猛然回過了神。
西裡爾也就是在這時注意到了年輕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似是摻雜了此前沒有的一小絲複雜情緒。
“哎,怪不得這麼投緣,又是同一個名字,還那麼巧地撞到了一起……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熱血青年好像莫名地有些失落,但很快,就重新振奮了起來。
他熱情地問道:“你好呀,我祖先的頂頭上司!你的靈魂……噫,碎了聽起來可真疼,好些了嗎?我有幫到你嗎?”
“嗯……嗯嗯,感覺好多了。”
說實在的,應該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西裡爾的靈魂還是被詛咒侵蝕著,並沒有因為到了這具軀體裡,情況就有所緩和……
不過,他還是選擇相信紅發青年,所以,內心堅定。
格萊恩的後代又大方地說:“既然是溫養,那就多養一會兒吧。我自由自在地高興極了,一點也不著急。”
“哈哈,好的。恩人不在,我也不是很清楚要怎麼把身體還給你。”
聽到這番話,西裡爾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
他現在隻覺得這孩子越看越可愛,嗯,就算頂著白毛的臉渾身還臟兮兮的,也還是那麼可愛。
手略微有些癢,不知怎麼晃著晃著……
就摸到了年輕人白發亂翹的頭頂上去。
西裡爾(驚):“!”
熱血青年:“……”
西裡爾:“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
他連忙想要縮手。
但是,熱血青年忽然嗬嗬笑了起來,很是自然地在他手底下蹭了蹭。
“啊,來自長輩的關懷,好懷念!哈哈哈抱歉呀,祖先的主人,我的身高太矮,你彆嫌棄,摸著大概不方便。”
嗯,對的,受身高影響,熱血青年此時是誇張地耷拉著頭的。
“哎呀!沒有,我沒有嫌棄……”
“哈哈哈~”
“咳咳!”
“嗯……你的頭發……挺好的,嗯,謝謝你……”
“喲喲,臉好紅——”
“咳咳咳!”
不停有吵人且突兀的咳嗽聲插入,仿佛在強行宣誓自己的存在感。
西裡爾的視線稍微地斜了斜,但沒明顯地轉過去。
反倒是喜滋滋跟“祖先的主人”相認的熱血青年扭頭,正大光明地看了過來:
“你生病了嗎?”
被無視的梅林說:“沒有。我隻是想提一句,現在你是想繼續在白蘭·傑索的身體裡待著,還是想換個地方?”
“啊?”熱血青年覺得這家夥果然很奇怪,人不對勁就算了,口氣還挺大,好似要做主給他解決問題。
不過,他還是回了:“當然是換地方呀,都差點被弄死了,說明這具身體的主人不是好人,我才不要留下來給他收拾爛攤子,指不定還得再被弄死一……”
——唰啦。
隻有未完的餘音還在不甘地繚繞。
熱血青年被嫉妒之心又起的小氣魔術師丟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去。
而且,直麵著西裡爾“您這是要乾什麼”的無奈目光。
魔術師很委屈地湊了過來,就像那個傻小子一樣,把腦袋低了下來。
“……您,受什麼刺激了?”
“沒有。”
“那您……?”
“我……唉。又來了一個,哼……算了。”
魔術師發出了很奇怪的支吾聲。
“我也是白色的頭發啦,也毛茸茸的很好摸,這可是你親口說過的呀。”
“所以——”
不要碰彆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