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很清楚,隻要明確地說出來,才老實一點的梅林閣下會大概率地得寸進尺,所以,西裡爾選擇什麼都不說,讓梅林閣下自己領悟。
需要說明的是,時不時出門一趟的這些日子裡,他去做的當然是正事兒。
不帶上兩個孩子,是西裡爾的考量。
他所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貧民窟的範圍之內。但由於不是適合未成年人光顧的晦暗場所,喬托和G就隻能老老實實地看家了。
與他同去的人是梅林。
梅林閣下自然是去哪裡都少不了的,出於些許不必明說的原因,西裡爾沒有強烈反對與魔術師同行。
他們兩人所去之處曾在喬托的口中出現過。
與被貧民們公認“不能靠近”的神秘酒吧相同,甚至不可言提的程度還要更深。那是真正的黑手.黨控製的地盤,跟追打喬托的混混不在同一水平線上,有多危險,也不必言喻。
西裡爾並非是突然對黑手.黨產生了興趣。
“既然來到了這個地方,還有長久逗留的打算,那我當然得把這裡的具體情況了解得更深一些。”
他對硬要跟過來的魔術師這麼說,其間,似還不著痕跡地皺起了眉。
“這裡給了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原因呢?”
“冷漠的風氣,麻木的人,死氣沉沉的氛圍,這些都有。”
但根源顯然不在這裡,所以才想要調查。
“我對喬托說過的,出現在街頭的被剖開胸口的死者很在意。”
“唔,那不就是‘黑手.黨’會做的事麼,在這個世界,還算是處於正常範圍吧。”
“我對這一群體,一直隻有很膚淺的了解。”西裡爾說。
“綱吉他們應該不能拿來作為參考,白蘭·傑索也不能算。喬托以後不是要成為意大利最大黑手.黨家族的BOSS嗎?所以,我希望借助這次機會做好徹底的了解,也是為日後做準備了。”
“啊……沒有正式收下這個學生,就已經想著要為他的未來籌劃了嗎。真是一個好老師,好長輩啊。”
梅林的語氣有些唏噓,但請相信,這裡麵絕沒有任何會發酸的東西摻雜。
他隻柔聲道:“據我了解的,你將會了解到的事實並不會有多愉快。不過,既然你堅持,那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前麵就已提到,出於某種心思,西裡爾沒有拒絕。也不擔心會被魔術師發現,除了(即將)為人師長的責任心,他對於自己不曾了解的陌生事物,也的確懷有渴望深入理解的探求之心。
兩人難得融洽地走到一起,氛圍也是難得的不那麼僵硬,仿佛他們真的是關係良好的“朋友”。
他們沒有具體的目標,就隨意找了一個曾經試圖尋找西裡爾的診所的勢力,秘密潛入了其基地。
除了觀察以外,什麼都不需要做——這就是西裡爾的打算。
事實證明,的確隻需要看著就行了。他和梅林隻是站在無人能注意到的角落,悄無聲息地注視了幾日,就見證了十數場血液飛濺的混亂,其中不乏直接斃命的槍戰。
在這沒有法製存在的特殊境地,人的生命是最廉價的。
此外,還有更加越過正常人的底線,直跌低穀之事,若不是親眼看見,親身經曆,很難接受這就是現實——僅僅是從口中說出,便覺得羞於啟齒。
活了千年的夢魘對這些人類最喜歡乾的陰私事兒見怪不怪,雖然他總是說自己喜歡人類,但大概還是不能把人類的壞毛病包括在裡麵。
他是見怪不怪了,可這種汙穢得臟眼睛的東西讓自己純潔無瑕的愛人看見,他心裡頓時十分不樂意。
然而,勸說西裡爾不要再往深裡看下去,又不可行。
“如果您還記得的話,便會發現,我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被深深惡心到了的公爵表情自是不會有多好看,麵色也有些許泛白,可他直視向前方的雙眼卻是一如最初那般明亮,執拗之心也毫不改變。
“若是因為畏懼黑暗,自覺無法接受黑暗之下的暗流,就不去麵對,那根本不可能獲得我想知道的一切,更彆說想出應對的辦法。”西裡爾沉聲道,卻不曾想,這番話果真勾起了魔術師久遠之前的回憶。
也對。
梅林想起來了,在最初的時候,這位閣下讓當時還未心血來潮主動靠近的自己不禁關注的重要原因就是,他身為大貴族,隻要精神和體力支持,就總是往城堡外的城鎮乃至於村落跑。
他毫不介意跟自己的子民拉近距離,不管是普通的鄉鎮,還是其他貴族聞而色變的山嶺田野,能去的他都會去。而旱災,洪災,糧食短缺等等的問題,也全是他一人在操心。
當時自己心中的不解,梅林也連帶著一同想起來了。
他不理解公爵為什麼非要自己難為自己,明明自身的情況就不怎麼樣,偏偏非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而那時候的不解,或許是拖到千年後的如今,才算是徹底得以明悟。
就像西裡爾自己說的那樣——隻有自己親眼所見,親身而至,才能真正地知曉人民所承受的困難和苦痛為何。
否則,坐在城堡中自以為天下太平,那他有什麼資格作為領主來管理這片土地。
“喬托要是下定決心要走上這條路,我也會再帶他來看一次的。”
“唔,這又有了嚴師的風範啊。看來,在為人師表這個方麵,我能給你提出的建議又少了一些……”
總之,在西裡爾的極力堅持下,他們把觀察行動一致持續了下去。
金發青年臉色發白的次數很多,被惡心得幾乎嘔吐的次數也不算少。這時候,身邊跟著一個花之魔術師的好處,總算是體現出來了。
魔術師的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花的香味。
這點香甜的氣息在平時並不突出,但在狹窄且陰暗的地方,卻能驅趕走彌漫在空氣中的撲鼻血腥味。
西裡爾麵上並不願顯露出自己還是不喜歡血腥味的略微煩躁。
前方是被血鋪就的畫麵,他隻是不知不覺,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往能讓他稍微舒服一點的地方靠近,也就是向旁邊。
當然了,在快要碰到魔術師的身上之時,條件反射又讓他一下子駐足。
按理來說,這時候是可以把距離重新擴大的,而西裡爾實際上也就是這麼做。
他先默不作聲,略顯不適應地將離魔術師垂在身側的右手隻有一厘米的左手挪開——然後,在撤回的路途上。
“……”
左手的手指先被悄悄地握住了。
西裡爾心中微顫,但控製著表情,竭力平靜地抬眼看去時,就見白發的魔術師也正往他這邊看。
“哈哈~?”
魔術師彎起眼眉,正朝他笑。
西裡爾:“!”
他沒看錯嗎?看錯了吧,不對,應該沒看錯……梅林閣下傻笑的時候,臉邊剛好飄起了花!
由於對這個男人的花裡胡哨已經失去了語言——西裡爾不會承認自己被這個自帶花花和閃光的微笑衝擊到了內心,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手還被捏著的事實。
好吧。
就這樣……吧,反正梅林閣下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想要忽視。
嗯,是的,依舊沒發現自己正跟人拉著手的西裡爾很冷靜。
不重要的細節還是趕緊跳過的好。
他們兩人悄悄看了這麼久,大多時候都能對發生在眼前的事袖手旁觀。插手的那幾次,都是救下與“黑”無關的人。
西裡爾的同情心從不會無條件泛濫,他對殺人如麻、本身就不乾淨的黑手/黨沒有任何好感,不會乾涉,也不會將自己放在“正義”一方對其懲治。
隻要不牽涉到本該好好生活著的無辜之人,黑暗勢力的人怎麼廝殺,他會感慨,但並不會同情。
是的,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牽涉到無辜之人,這就是西裡爾認定的底線。
就這麼簡單的一條,卻偏偏……
從梅林口中得知送到教堂的那個病人的情況時,西裡爾並且直接發現真相。
他是在趕往教堂的路上,眼前忽然閃過幾幕零碎畫麵。這個插曲讓他猛地駐足,繼而倒轉方向,直奔那口暫時沒有人使用的水井,並從已然重新積攢起來的井水中,提取到了足以感染人體的病毒。
前幾日,他和梅林目睹到了某個黑手/黨家族在私下進行試驗,涉及到的恰好就是一旦遺漏到外界,就會造成巨大傷亡的瘟疫病毒。
底線就這樣被打破了。
‘我很憤怒。這個此前從未涉及過的世界,比我想的還要無可救藥。’
在為第一個無辜受難的病人治療的時候,西裡爾便這樣想著。
他打量著正在自己身旁忙碌的兩個少年,看清了他們麵上的專注和憂慮,又不禁想著,日後選擇成為黑暗中的一員的他們——
不,這兩個少年,選擇的不會是投身入黑暗,而是用自身的光芒,為原本漆黑的世界帶來一束光亮吧。
還沒有抵達那般久遠的未來,未來還說不準會不會改變,可西裡爾卻莫名地這樣相信著。
‘既然如此。’
‘決定了。不管是否會改變,從今天起,我便是他們的引導者。’
他的鬥誌……哦,應該說是,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期待。
能否親手,在四周皆是黑暗的岸邊,點亮一座燈塔。
“假設,我已經通過了西裡爾你的考驗……那麼,接下來的旅程,請問我有再度與你同行的榮幸嗎,親愛的閣下?”
“……你,總算是來到地麵了呢。”
“唔?西裡爾,你剛才說什麼?”
“沒有,您聽錯了。”
他什麼都沒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