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清二太太,就不得不說一說清二老爺,”馮媽媽知道顧伽羅回來的時間不長,對齊家內宅的某些秘事不太清楚,借著這次回稟事情的時機,將齊家兩府各個房頭的恩怨仔細的講解給顧伽羅聽。
“要說這清二老爺也是個可憐人,原本是個嫡子的命,陰錯陽差的卻成了庶子……”
馮媽媽緩緩將齊家的一段才陳年舊案說了出來。
這事還要從六十年前說起,那時齊子孺跟著高祖爺打天下,前朝朝廷判定他為亂臣賊子,派官兵去捉拿齊家人。
齊子孺的原配秦氏雖是個農婦,卻性情堅韌、行事果決,聽到風聲後,便直接變賣了房產,帶著公婆、兒子及齊家叔伯子侄,叫上娘家兄弟,一路逃亡,按照齊子孺給的地址,投奔齊高祖而去。
那時天下已亂,亂兵流匪四處出沒,齊家人逃亡途中被一夥流寇衝散,秦氏為了救公婆,被流寇裹挾而去,與她一起的還有兒子齊鏗和秦家大哥一家。
秦家大哥是個本分的農家漢子,平日裡小心謹慎,如今受妹婿的牽連而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流亡,最後被流寇抓住充當‘兩腳羊’……曆儘艱辛,秦大哥也沒有遷怒妹子和外甥。
相反的,他還處處照顧秦氏母子,最後更是為了給秦氏他們爭取逃亡時間,而被流寇亂刀砍死。
秦家大哥死了,秦家大嫂險些哭死,一家人好容易脫險,秦大嫂便抓著秦氏的衣襟讓她抵命。秦氏為大哥的死自責不已,看了看寡嫂和唯一的侄女兒,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好聲好氣的跟大嫂商量:“……大丫比牛蛋兒(齊鏗乳名)小五歲,是嫡親的姑表親,大嫂若是信得過我、看得上我們牛蛋,就把大丫許給牛蛋可好?大嫂放心,大丫是大哥唯一的骨血,又是我摯親的侄女兒,日後嫁過來,我定不會虧待了她。”
秦大嫂是個殺豬匠的女兒,沒什麼見識,但腦子卻靈活。她們逃出流寇的隊伍後,便進入了齊高祖的地盤兒,雖還沒有找到齊二牛(也就是齊子孺啦),但她們卻得到消息,齊二牛是齊高祖麾下看重的人,如今已經被提拔做了將軍。
將軍是個什麼官職,秦大嫂不知道,但她卻知道將軍是個大官,比縣太爺、知府老爺還要大的官兒。而她們家,秦大不死也隻是個尋常農夫,大丫能嫁給將軍的兒子,絕對是高嫁。
再者,正如秦氏所言,秦氏是秦大丫的親姑母,中間又有秦大的救命之恩,隻要秦氏沒有黑了心肝,絕不會虧待了秦大丫。
秦大嫂和秦氏姑嫂一場,知道小姑子不是個言而無信、無情無義的小人,幾乎想都沒想就同意了秦氏的提議。
不過,秦大嫂信得過秦氏,卻信不過齊家——萬一齊二牛富貴了,不想要大丫這個村姑做兒媳婦又該如何?
秦大嫂心眼兒多,跟秦氏說定後,在一同逃亡的流民中找了個識字的人,請他幫忙寫了張婚書,還跟秦氏交換了信物,正式將親事敲定。
秦大嫂的願望很美好,秦氏也確實不是個背信棄義的人,但世事無常,兩家婦孺在逃亡的路上,又遇到了與高祖的原配貞烈皇後劉氏,秦氏還意外的救了劉氏一命。
劉氏不是尋常農婦,她出身官宦人家,頗有些見識。齊高祖舉旗造反,劉氏變賣所有家產全力支持,還組建了一支娘子軍,幫前線的將士運送糧草。
這次劉氏更是親自監督押運,不想卻遭遇了前朝官府的圍剿,娘子軍被打散,劉氏負傷逃了出來,險些喪命的時候被秦氏所救。
劉氏感念秦氏的救命之恩,隨後又聽聞秦氏的夫君是齊子孺(齊高祖覺得齊二牛這名字太土,特意給愛將賜了名字),頓時生出拉攏的心思。
看到齊鏗年紀雖小,卻伶俐機智,便提議要將自己的女兒許給齊鏗。
經曆了兩三年的逃亡,秦氏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沒什麼見識的農婦,尤其從劉氏那兒打聽到夫君已經另娶出身高貴的妻子,秦氏暗恨之餘,愈發堅定了想找個靠山的念頭。
恰巧劉氏流露出了結親的意思,秦氏一番思量,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至於大嫂和侄女兒那兒,秦氏暗地裡好生勸說了一番,“大嫂,我也想讓大丫做兒媳婦,但齊二牛變了心,早就將我們母子丟在了一邊,咱們就算找去了,也未必能得到什麼好處。沒準兒還會被他們暗地裡收拾了。假若牛蛋娶了貴人的女兒,那就不一樣了,齊二牛定不敢亂來,牛蛋得了富貴,咱們才能跟著過上好日子——”
秦大嫂一想,還真是這個理兒,可若是同意了小姑子的建議,她又心有不甘,嘀咕著:“那也太委屈大丫了!”從好好的正妻變成了見不得人的妾,秦大嫂越想越覺得女兒可憐。
秦氏更乾脆,直接道:“大嫂,咱們都是自家人,一路上同甘共苦,情分非比尋常。我也不跟你說虛話,擺在咱們跟前就兩條路,要麼掙個麵子,但富貴不保,甚至還會丟命,要麼不要虛名,卻得了實惠。您看,咱到底選哪個?”
秦大嫂猶豫不決。
秦氏又道:“大嫂,大丫是我侄女,我們母子欠了大哥一條命,如今又欠了你們母女一個大大的人情,以後我定會加倍補償大丫。我發誓,日後定會好好待大丫,除了一個正妻的虛名,其它的一應用度,我定不會委屈了她。倘或有違此誓,我秦氏不得善終,死後神魂俱滅!”
秦氏又是利誘,又是發毒誓,終於說動了秦大嫂。
幾年後,齊高祖平定天下,登基為帝,親下旨意將愛女平安公主下嫁給齊鏗。公主與齊鏗夫妻還算和睦,但不知為何,兩人成親近十年都沒有孩子。
眼看著西府的齊鏘有了兒子,東府的主人們,從公主到秦氏都無比著急。公主更是暗地裡下黑手,西府接連出了意外,齊鏘的兩個兒子也相繼夭折。
但這麼下去肯定不行,一次、兩次的‘意外’還能說得過去,但次數多了,慢說整個西府不答應,就是齊子孺也不會同意——不管是東府、西府,都是他的子孫,哪個出了‘意外’,他都心疼啊!
正好秦大丫也不小了,秦大嫂整日裡跑來‘提醒’秦氏履行諾言,秦氏一想,便以子嗣為由,求到了劉皇後跟前。
劉皇後不是普通婦人,看待問題更多的會從政治角度出發,她知道,齊鏗不能無子,否則平西侯的爵位不保是小事,最要緊的西南大營的兵權卻不能拱手讓給西府。
權衡了一番利弊,劉皇後喚來平安,親自給她講道理,平安自然不同意夫君納妾,可母親的話她也不能不聽,最後隻得含淚應下。
如此,秦大丫過了門,成為齊鏗的姨娘。轉過年來,秦大丫便有了身孕,年底產下一女。
第一胎不是兒子,秦氏多少有些失望,但家裡總歸有了孩子,也直接證明了齊鏗能生。
庶長女的出生,仿佛給了齊鏗鼓勵,他愈發努力的在後院耕耘。
說來也怪,秦姨娘生下女兒沒有多久,肚子十年沒有動靜的平安公主竟然有了身孕,引得齊家東府上下一片歡騰,齊鏗更是疏遠了所有妾侍,一心一意的守著公主。
秦姨娘表麵上不敢說什麼,但心裡很不服氣,趁著公主養胎的當兒,數次以女兒為借口,引表兄來自己的小院。一番努力,公主那邊剛生下嫡長子齊令源,秦姨娘那邊已經懷孕六個月了。
齊令源滿月的當天,秦姨娘‘意外’早產,九死一生的生下了一個兒子,齊鏗給他取名齊令清。秦姨娘生產的動靜很大,直接破壞了齊令源那原本盛大的滿月宴,平安公主惱恨不已。
偏秦氏暗中袒護秦姨娘母子,齊令源也對表妹有所愧疚,母子兩個經過商量,在齊令清滿月的時候,直接將秦姨娘母子三個分了出去,在東府外圍辟了小宅院,讓秦姨娘他們搬了過去。
表麵上,齊鏗母子此舉是為了維護正統,確保齊令源的繼承人地位。
而實際上,齊鏗這是以退為進,在變相的保護秦姨娘母子幾個。倘或任由秦姨娘在府裡住著,說不定什麼時候,齊令清就會‘意外’夭折。似現在這般,備上厚厚的一份家業,把人提前分出去,反倒能讓齊令清躲過平安公主的毒手呢。
隨後的事實證明,齊鏗的這個安排非常高明。平安公主見齊鏗直接剝奪了齊令清的繼承權,雖然心裡對這個庶子十分不待見,卻也沒有生出把他弄死的念頭。
當然,平安不殺齊令清,並不意味著會縱容其風光長大,平日裡,平安還是給秦姨娘母子找了不少麻煩,見不得他讀書上進,更不許他接觸西南大營的軍務。
四十多年來,齊令清磕磕絆絆的長大、娶妻、生子、抱孫子,文不成武不就,平平庸庸,連個正經的官職都沒有。
齊鏗臨死前,想跟聖人求個恩典,為齊令清謀個前程。平安卻不同意,秦姨娘母子始終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決不允許齊令清這個小賤種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可她與齊鏗夫妻幾十年,又不忍看到齊鏗死不瞑目,最後妥協:齊令清仍是東府的二老爺,他們一家仍能依附齊家東府過活。還保證,隻要齊令清存活一日,齊令源便會護他一日周全。
平安這是把齊令清當個小貓小狗圈養著,齊鏗心裡很不滿意,但轉念一想,知道這是平安的最大讓步,他也不能強求。
罷了,隻要能保兒子一世富貴,也算對得起表妹和兒子了,至於孫子、重孫,很抱歉,齊鏗暫時顧不上了!
齊鏗病逝,平安信守諾言,沒有將齊令清一家趕出去,仍讓他們在那個小院子裡住著。但也僅止於此,在平安的壓製下,齊令清一家過得很是憋屈。
直到現在!
“唉,可憐清二老爺四十多歲的人了,都要抱孫子了,卻還要受大長公主的磋磨,”馮媽媽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些許同情。
顧伽羅不置可否,齊令清被公主嫡母壓製,確實可憐,但他也不是最可憐的,至少平安安的長大,手頭上還有秦氏和齊鏗塞給他的私產,隻要他稍微上進些,也不至於過成現在這個樣子。
自己不長進,卻還要怨天尤人,這樣的人,並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