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唏噓道:“跟紮佐土司打了一仗,用漢地的話來講,就是官逼民反、揭竿而起了。足足三個月,寨中族人死傷無數,紮佐司調集所有兵馬,愣是沒有把寨子打下來。”
沈師爺又問:“戰況如何?”
袁剛接話道:“紮佐司附近的貴竹司和乖西司,都是水東宋氏地盤。紮佐司打不下寨子,就去貴竹司、乖西司搬救兵。兩萬多土司兵馬上山,我們寡不敵眾,死得隻剩下九百多人,隻好向他們投降。不過投降也要講條件,隻能給穿青寨加兩成賦稅,想要更多那就接著打。即便穿青人死光了,那些土司兵也得再流點血!”
袁誌這半大小子,竟一點都不悲傷,反而帶著自豪的語氣說:“我阿公(爺爺)阿婆(奶奶),還有他們的幾個兄弟,都是當時戰死的。我阿公可厲害了,射死好幾十個土司兵!他的手指都被弓弦磨爛,又提刀殺向破寨的土司兵,帶著十多個寨中青壯,硬生生把上百個土司兵趕出寨子。”
王淵接著說:“方寨主的父母和叔伯嬸嬸,也是那時戰死的,否則光是方家就有上百人口。”
沈師爺暗暗咋舌,這他娘也太慘烈了。
寨中三千人死得隻剩九百,陣亡率已經高達七成。再除去寨中的老人和幼童,恐怕男女青壯就剩四五百了,居然還敢跟兩萬土司兵談條件?
事實上,幸虧當時的宋氏族長是宋昂。
此人一心漢化,詩禮傳家,相對開明仁慈,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凡事都不願做得太絕。
若換成宋氏現任族長宋然,穿青寨早就不存在了,而且很可能直接下令屠寨,寧願不收賦稅都要保住麵子。
王淵突然笑著說:“那一仗,也打出了穿青寨的威風。不管是水東土司,還是周邊蠻夷部族,都不敢再輕易招惹咱們穿青人。”
袁剛也翹起嘴角:“就在上個月,乖西司的苗酋阿賈,還來咱們寨子裡拜會過,想拉我們穿青人一起造反。先生你看著吧,不出兩三年,乖西苗部必然有一場大叛亂,這水東宋氏不死也要脫層皮。”
王淵補充道:“苗酋阿賈,雖然隻是一個苗部的首領,但他的威名就連我都聽過。乖西、紮佐、洪邊的其他苗部都佩服他,近乎是此地苗王。他一旦叛亂,至少能聚兵好幾萬,攻破宋家祖宅都有可能!”
沈師爺聽得頭皮發麻,腹誹道:殺官造反這種大事,你們能不能彆說得如此輕鬆,就跟聊晚上吃什麼一樣。
太野蠻了!
幾人一路閒聊,已經接近貴州城外的貴州驛。
突然馬蹄聲起,從驛中竄出十餘人馬。
一馬當先的,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身上穿戴著仲家服飾,頭裹彩巾,身騎矮馬,腰掛短弓,伏在馬背上狂抽鞭子。
即便官道上,有王淵四人迎麵走來,這仲家小姑娘都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
後麵十多人,個個騎馬帶刀,似乎是小姑娘的護衛。他們一邊追趕,一邊朝王淵等人大喊:“歪拍料,歪拍料(快讓開)!”
袁剛和王猛頓時色變,各自拉著馱滿山貨的黔驢避讓。事發突然,沈師爺都被嚇傻了,王淵趕忙將他扯離官道,剩下的袁誌也是飛快跳開。
幸好此時已近貴州驛,官道相對比較寬敞。若換做山嶺地帶,官道狹窄避無可避,絕對要撞個正著——便是那小姑娘,也會連人帶馬跟毛驢一起出車禍。
那些護衛又是一陣呼喊,小姑娘頭也不抬,趴在馬背上嗬斥幾句,便繼續揮鞭加速前進。
“呸!”
袁誌這小子吐了一口帶塵唾沫,擦嘴發泄道:“若是哪天被我逮到,我非打爛她的屁股不可!”
沈師爺也被馬蹄帶起的灰塵迷了眼,揉著眼睛問:“這是誰家女子,竟如此蠻橫。若不是我們躲得快,怕要被她給驅馬撞死。”
王淵撇撇嘴,冷笑道:“還能是誰?穿著仲家服飾,又帶著騎馬護衛,這惡女子肯定姓宋!”
袁剛補充道:“便是紮佐土司的女兒,也沒這麼大陣仗。能隨身跟著十多個騎馬隨從,她阿爸要麼是安貴榮,要麼是宋然。安貴榮是彝人,宋然是仲家子,她穿著仲家衣服,隻能是宋然的女兒了。”
安貴榮和宋然,一個是水西安氏族長,一個是水東宋氏族長,皆為貴州宣慰使,而且治所都在貴州城。
史載宋然無子,這小姑娘很可能還是貴州宣慰使的獨生女。
沈師爺又問:“她剛才在馬背上說什麼?”
袁剛翻譯道:“那是仲家語。她讓隨從都跑快點,彆把竹熊放跑了,今天一定要抓住。”
“竹熊又是何物?”沈師爺以前沒聽過。
王淵咂嘴說:“食鐵獸。”
這死丫頭,居然帶人去抓熊貓,放幾百年後鐵定蹲監牢!
(PS1:經一位學習委員提醒,老王終於回憶起初中化學知識。氫氧化鈣跟空氣裡的二氧化碳反應,會變成碳酸鈣,這玩意兒就是製作現代粉筆的原料之一。所以,王淵用的不是熟石灰,跟現代粉筆已經很接近。)
(PS2:二號女主已經上線,也在角色欄裡添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