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立即照辦,順便抽空看了看教條內容:立誌、勤學、改過、責善。
其中“責善”一條,就是為了防止諸生鬥毆。
王大爺說,你們都在龍崗山求學,既是同學又是朋友。朋友做錯了,應該婉言規勸,不能往死裡指摘,使對方無地自容。同時,大家都該反省自己的錯誤,不要總是苛責彆人。能指出自己過失的人,就相當於自己的老師,此為諫師。你們若有誰能指出我的過失,那也是我王陽明的諫師,我一定認真改過,這叫做教學相長。
王陽明站在茅屋前,訓誡道:“我們先來說立誌。不立誌,天下無可成之事。立誌之後,才有奮進方向,不至於整日嬉戲玩樂荒廢光陰。子蒼,你的誌向是什麼?”
“我……”葉梧仔細思索,回答道,“修身治國平天下。”
王陽明搖頭苦笑:“你倒是會討巧。”
那個被揍塌了鼻梁衛所生員陳懿,主動舉手說:“先生,我的誌向是考中進士,上馬撫軍,下馬安民。以文治武功,封妻蔭子,報效君王,此大丈夫之為也!”
王陽明說:“那你該勤於讀書,多練練安民的本事,不要整天想著跟人打架。”
“哈哈哈哈!”諸生大笑。
陳懿摸摸鼻梁,厚著臉皮說:“打架也是練本事,今後我率軍去打蒙古人。”
王陽明突然問王淵:“王二郎,你打架最厲害,你的誌向是什麼?”
王淵笑道:“我沒什麼誌向。”
“你肯定有!”王陽明不信他的鬼話。
“我真沒有。”王淵說。
王陽明道:“此間諸生,就數你與伯元、子蒼、宗魯最為勤奮好學。他們三人皆有向道之心,而你則諸事不言道,你似乎對聖人道理不屑一顧。你的誌向到底是什麼?”
王淵說道:“先生之學問,朱子之學問,在我看來都是正確的,我並沒有對聖人之道不屑一顧。”
“但你平時問得最多,說得最少,行事莫測,”王陽明指著王淵,“那日你言,我心即天心,我性即天性,我命即天命。你似乎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也早就有自己的誌向,你的天命是什麼?”
諸生皆看向王淵,因為這幾句說得太拉風了。
王淵低頭不言。
王陽明對自己這些學生,早就悄悄進行考察,隻有王淵讓他心裡沒底兒。
王淵都在乾什麼?
他一邊研究朱熹的道理,又一邊研究王陽明的道理,然後琢磨他們的根本用意。
就拿“親民”來說,朱熹批注為“新民”,其實是提前把人分了等級。天子、長者、學者為“大人”,有權利也有責任教化萬民,體現出一種尊卑有序、長幼有序的思想。
王陽明把禪宗思想引入理學,認為人人皆可成聖,他首先是把所有人都視為平等的。先領會道理的,應該仁愛他人、教化他人,同時也在這個過程中,改正自己的錯誤過失,讓自己更接近於大道。
從道理上講,朱熹並沒有錯,甚至能提高國家政權和社會的穩定性。
可穩定往往帶來惰性,現在大明已經千瘡百孔,有識之士都在尋求改變,王陽明也是在追求一種改變。
早在弘治朝,首輔劉健就掀起複古運動,雖然沒有直接批駁朱熹,但已經帶有那麼點意思。借著複古運動,劉健搞了很多改革,比如田政、鹽政、軍政等等,可惜朱厚照上位,劉健被迫辭官,換上一個和稀泥的李東陽。
王陽明同樣在“複古”,今後王淵也會“複古”。
王淵妄圖揣摩朱熹和王陽明,把這兩位都當成工具人。即便他隱藏得很好,但有時候說話做事,還是讓王陽明感覺有問題。
一個現代人扔到古代,無論如何隱藏,猶如黑夜中的螢火蟲那般明顯。
宋靈兒,就是被王淵這種獨特氣質吸引的。
王陽明,同樣因王淵的獨特氣質,對他進行格外關注。
半下午的時候,王陽明還沒把書院教條講完,山上就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把房子都給我拆了!”
為首那人,一身胥吏裝扮,不二不說就要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