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瑜眼神木木的,像沒聽到。
她耐心又問了一遍:“你家在哪?”
他蹦出一個單音:“海……”
為了聽清,楊楚把耳朵湊近。
眼波流轉,他低垂的長睫泛起冰冷的水色寒光,淺棕的眼眸一瞬間幻化成炫彩奪目的冰藍。她艱難地分辨著他的發音,將這一幕完美錯過。
“你家住海澱是吧?海澱哪裡,小區叫什麼?”
於瑜大著舌頭糾正她:“我家住在,海裡。”
“……”
看來,他已經醉得腦子不清醒了。楊楚另找辦法。
“你帶手機了嗎?同事知道你家在哪嗎?我沒有你們部門同事的電話,得用你的手機打。”
“現在的酒店都需要身份證才能入住。我沒帶身份證,不能幫你開房間。你自己帶身份證了嗎?”
於瑜垂著頭,一句也沒答上。發現他的大衣口袋敞開著,她直接把手伸進了他的口袋。
口袋是空的。
——裝沒看見他,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楊楚可恥地嘗試邁開腳步,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
不知什麼時候,他將她的袖子攥在了手裡。她扯不走袖子,使勁扯,也隻扯得動他。
太陽穴突突地跳,楊楚望著身邊這個衝自己傻笑的燙手山芋,糾結了整整十分鐘。腦中僅剩一個非常合理又非常討厭的辦法:把他帶回家,家裡正好有張空出來的床他能睡。
可是,這人是陌生人,陌生的男人,帶他回家明顯很不好很危險。況且,明天是一周僅有的休息日,楊楚原本打算安安心心睡到下午的。
但眼下除了把他丟這兒,帶他回家似乎是最省事的選項……
楊楚叫的網約車來了。
她的袖子成了連接他倆的鐵鎖。楊楚往前,於瑜就往前;她往旁邊挪了挪,他也挪一挪,順便粘她更緊。得益於此,把於瑜弄上車倒是一點兒也沒費勁。他始終死死地拽著她的袖子,連坐在車裡都不肯有一刻放鬆,像是知道楊楚一路都在盤算著如何扔下他。
“你酒醒後會把車錢付給我吧?你會吧?”打車回家太貴了,楊楚心疼壞了。
聽見她跟自己講話,頭靠車窗的於瑜抬了抬眼皮。
出租車內開著暖風,他仿佛一隻被解凍後出籠的喪屍,語言和身體都變得活絡起來。
“錢……那怎麼夠報答你?”
他感激地摸著“楊楚”的臉:“你送我回家,你是好人。好人啊,我要哭一串珍珠項鏈給你。”她的臉平平的冰冰的,怎麼摸都是滑溜溜的。
見於瑜擦玻璃擦得起勁,她也不好打攪他的興致,楊楚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怎麼,你是美人魚?能哭出珍珠。”
於瑜眼睛嗖地瞪大,嘴巴圓圓的。
他趕忙用手遮住“楊楚”的嘴,鬼鬼祟祟地對她低聲道:“沒錯,我就是美人魚,我來人類世界的事是特大機密,千萬不能讓彆人知道。”
楊楚冷漠地點點頭:“哦,那你快彆說啦。”
“保守秘密的難有誰懂?好人你懂嗎?”
擦玻璃於瑜正式退場,話癆於瑜強勢上線。
“每天跟人類相處,我都緊張得要死。鳥語花香你知道嗎?對,我要說的跟那個沒有關係。”
“人類在人魚的世界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就是這人吧,是一種活在傳說裡的怪物,它們什麼都吃,甚至連我們人魚都吃。小人魚睡不著的時候,大人魚就常常會嚇他們,再不睡的話,人就要來吃你了,蘸醬油後切片生吃。小人魚被嚇得不敢動彈,眼睛閉緊緊的,整夜不敢睜開。我就是這麼被嚇大的,現在還要天天上班跟人相處,你說我慘不慘?”
楊楚麵無表情,前頭的司機爆發大笑。
“妹妹,你男朋友這是喝了多少啊,太逗了。”
“嗬嗬。”楊楚尷尬解釋:“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同事。”
“我不是同事!”於瑜十分不滿意,馬上插嘴:“我是美人魚,請你記住我的身份!”
她被他吵得頭都痛了:“行,你消停會兒吧美人魚。”
“雖然,我長得跟畫本上的美人魚確實不太像,雖然,我有點黑黑壯壯的,但我是如假包換的美人魚。好人,你要信我啊。我喜歡曬太陽,我喜歡吃海鮮,我是很健康的美人魚……”
他的喉結滾動,強行忍下一波吐意。
於瑜繼續嘀嘀咕咕道:“每個人長得不一樣,我們美人魚也是有胖有瘦的,我……”
餘光瞥見他要吐,早有預謀的楊楚抓住了時機。
她淡定一抬手,迅速用他的圍巾把他的嘴給塞住。
謝天謝地,世界終於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