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爸媽把我賣16萬6,是不是賣少了?我覺得我不止這個價。我讀了這麼多年書呢,我每個月有工資,有五險一金,還有年終獎呢,那些不都得算上啊。”
越講,她越來氣,像是吃了大虧:“他們太不會做生意了,我覺得要價66萬6還差不多。不行,再高點,99萬9吧,這數字吉利。”
楊楚喝多了。於瑜伸手,打算拿走她手邊剩的半瓶酒。
她把他的手按住。他抬眼看她,她臉紅紅地問他。
“把我99萬9賣給你,你買不買?”
於瑜沒說話。
她自己打破了沉默。
“哎喲,嫌貴啊?那我給你打個折嘛。”低下頭,她算起賬:“我十歲了,年齡在這兒,給你便宜個20萬;看我們同事一場,再給你便宜15萬;我胸不夠大、腿不夠長,得給你便宜個10萬……”
他打斷她:“為什麼非得把自己賣個價格?”
楊楚理所當然道:“本來就都是有價格的啊。”
酒沒了,她在桌子上找起子。沒找到,於是她用勺子撬開了啤酒蓋。
“我的初吻,是上大學的時候。有次,一個男生約我吃漢堡,吃完飯他說想親我,因為那個漢堡是他買單的,我也想不到特彆好的拒絕他的理由,就和他親了。我的初吻,是漢堡味的,十塊錢。”
仰起脖子,她往肚子裡灌酒。
喝多的人有特權,他們可以話癆,可以酒後胡言。
楊楚想喝得更多一點。把酒全部倒到心裡,讓心裡掩藏的話漫出來。
“我沒有真正地談過戀愛,每段戀愛,都是模模糊糊開始模模糊糊結束,我對於一切都是不確定的。也可以說,沒人真正喜歡我,我也沒有真正喜歡過誰。我覺得戀愛啊結婚啊大概就是這樣一回事了,身邊的人都是那樣的。找男朋友也隻是因為到年齡了,能談下去就談著,同居能省房租就同居,如果結婚能減輕生活負擔的話,我會結婚。我很氣我爸媽那麼對我,但同時我又覺得,他們這麼輕賤地對待我,我也有錯。”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跟於瑜表達什麼,她隻覺得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楊楚不懂他對這些話是否關心,但他似乎還聽著。
世上除了他,再沒有人在聽她說話了,她是空氣中的一顆灰塵,大海中的一粒沙,一個沒有任何特點的普通人。
今天,在家裡的時候,楊楚有一種強烈感覺——她在變沒。
她那些無足輕重的想法,包括她自己,都要消失掉了。
然而,她的消失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我覺得自己很差勁,回想我之前的人生,我沒有做好過。我在拚命讀書、拚命賺錢,我省著所有的錢往家裡寄,我活著,完全是為了彆人而活。沒人關心過我的故事、我的喜好,沒人了解我想要什麼,連我自己都不關心,不了解我自己。連我,都討厭我自己。所以,我隨便地對待自己,應付我的生活。”
她的聲音顫抖,她的眸中壓抑著淚意。有些倔強的不甘的東西,在掙紮著破土而出,在她的眼中閃爍。
她說:“可是,哪怕是這樣的我,也不想蒸發在空氣中。”
於瑜不是楊楚,他沒有辦法理解她的全部感受。
但他深知,要處理被父母背叛這件事,對於她是極其艱難的。楊楚有強烈的自厭,而現在,此時此時,她隻剩下她自己了。他聽懂了她的話,聽出了她的慌張與害怕。她沒有信心,不知道未來的路要怎麼走。
這個命題太深奧,身為旁觀者的於瑜,無法給出解答。
他能做的隻有,奪走她的酒瓶,之後,緊緊地反握住她的手。
“楊楚,”他對她說:“今天,離開家的你,做得很對,做得很好。”
於瑜摸摸她的腦袋,罕見地展露了溫柔。
“現在,我們回家吧,睡個好覺,把心情收拾好。”
他難得有這樣正經的時候。楊楚打了個酒嗝,他的正經讓她的頭腦愈發混沌,然後,她的不正經就被激發出來了。
“你真好……”
雙眼朦朧,臉蛋緋紅,她主動貼著他的手心,軟聲邀約:“我不想回家。我想睡酒店,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
聽出話中意味,於瑜撤開手,冷聲拒絕。
楊楚借著酒勁又撲過去。
他“嗖”地站起來,讓她撲了個空。
於瑜走去前台買單,沒搭理她的做作賣弄。
等他算完錢回來,看見過來收拾桌子的烤魚店老板正在跟楊楚說話。
她笑著讓老板幫忙打包啤酒,說不能浪費,要帶走。
老板說:“我把這酒給你退了吧,你們也沒喝。”
“好呢,你真好。”她把剛才對他說過的台詞跟老板說了。
楊楚托著腮,笑得一臉嫵媚。
“老板,你長得好順眼啊。我好像見過長你這樣的王子,烤魚店王子。”
她發絲淩亂,臉蛋尖尖,笑眼彎彎的,像個小妖精。
可不是嗎,她夢裡確實夢到過這王子,他還客串了新郎。
於瑜忍不了了,直接過來,把她拖走。
他拽她的力氣有點大,動作有點無理蠻橫。
楊楚不懂於瑜怎麼算完錢回來就生氣了。她充滿酒精的腦子還在思考著老板要退他們酒錢的事,沒空跟他計較。
“我不跟你走!”楊楚努力掙脫他,大聲說:“我討厭你,我討厭回家!”
她轉過頭,朝烤魚店老板揮揮手:“老板,你……”
“我不陪你去酒店的話,你要找老板陪你去?”於瑜完全誤會了。
楊楚皺著眉,思考怎麼回答他。
她聰明的腦袋轉了轉,覺得回答“是”也不是不行。
所以,猶疑了幾秒後,她慎重地點點頭。
於瑜的表情暗下來。
冰凍的眼神掃過她水紅的唇,他鬆開攥著她手腕的那隻手,動作改為了摟。
“行,那我陪你。”
他咬字輕輕,笑容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