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相斯文,吃東西的時候很投入,陸博遠曾經笑他是個除了實驗室就隻對吃感興趣的機器人。
陸一心捏著那兩張劣質紙巾,擦眼淚的時候碎紙黏在臉上,她憤憤地搓掉。
肚子終於在這樣熱氣騰騰的香氣下咕嚕了一聲,一整天除了哭和生氣什麼都沒吃的小小少女用力的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大勺餛飩,合著蛋皮,一口吞下。
熱氣蒸紅了她的眼眶,她低著頭,一口又一口的,把那碗鮮美的餛飩就著自己無處發泄的憤怒與悲傷都拆解入腹。
她吃的太認真,所以沒看到坐在她對麵的方永年擦著嘴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一直都覺得,能用吃搞定的孩子,是個好孩子。
“再來一碗?”他給自己加了一個餅,順便回頭問陸一心。
小小少女滿眼眼淚,看著他,惡狠狠地點了點頭。
那是她吃過的,味道最複雜的柴火餛飩,這個味道在記憶裡,就變成了她外婆去世時的味道。
酸的,鹹的,苦的,熱氣騰騰的刺得她眼睛裡一直止不住眼淚。
“我很怪他。”陸一心的奶茶已經見底,她把玩著吸管,“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認為就是他害的外婆病的那麼痛苦,害的外婆走的時候連話都不會說,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所以她做了很多壞事。
偷偷丟了方永年的錢包,剪掉他的電腦電源線,還在他的報告裡麵畫塗鴉。
方永年揍了她。
拿著一根尺子,當著劉米青的麵,抽了她小腿兩下。
“他可能是被我逼急了。”陸一心說這段往事的時候,和平時那個張揚的少女判若兩人,溫柔的讓鄭然然鼻酸,“到後來他實在沒辦法了,開始跟我解釋製藥過程。”
認真嚴肅的跟一個十二歲的少女解釋怎麼製藥,天才方永年簡直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難題。
他跟她解釋藥物靶點,他給她看化學物合成,他跟她解釋什麼叫做活性化學物,活性化學物應該怎麼篩選。
他甚至很詳細的跟她介紹了藥物的藥理作用,安全性與毒性,藥物的吸收、分布、代謝和排泄情況。
陸一心被他這樣強製灌輸洗腦到最後,看到他就習慣性的犯困。
但是悲傷淡了。
她知道了她當成能夠治愈她外婆唯一方法的藥,製作過程有那麼多那麼多她不懂的不確定。
她在方永年鍥而不舍的科普下,莫名的在十二歲,有點理解了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方永年做實驗的時候,很帥。”陸一心笑著,眼睛閃閃發光。
在那個怎麼看都覺得他不順眼的時期,她看到了方永年做實驗的樣子。
穿著白袍子,嫌頭發礙事,所以乾脆把頭發紮成了一個發揪,帶著護目鏡,他就變成了整個宇宙的中心。
做實驗的他,眼裡隻有實驗。
那種專注,讓十二歲的陸一心莫名的,心裡一顫。
“可能是因為我是個沒有目標的人,所以我總是特彆的喜歡看人專注的樣子。”
對鄭然然,對方永年,都是這樣。
她的少女崇拜,她純粹而又熱烈的喜歡,就在這樣一邊嫌棄一邊關注的日子裡,漸漸地發了芽。
鄭然然喝光了杯子裡的奶茶。
她沒有擁有過這樣熱烈的感情,但是她被陸一心感動了。
喜歡一個人,不應該覺得愧疚。
就像陸一心說的,方永年不是他的親叔叔,他們之間隻相差了十四歲不是四十歲。
她們才十八,優勢太明顯。
“把頭抬起來。”鄭然然矜持而又驕傲,“你心裡已經有了決定,剩下來的,就是想辦法。”
“我最擅長想辦法。”鄭然然眯眼笑,並不十分出色的五官變得無比生動。
“我幫你。”好朋友拍著自己的胸,自信爆棚。
“……但是你如果敢把鼻涕糊我衣服上,我一定會揍你。”陸一心已經一頭栽到了她懷裡,她開始慌,她這件衣服今天剛換的。
“……已經糊了。”陸一心沒臉沒皮,又多蹭了一下,“你好像大了。”
她猥瑣的又蹭了下,然後被鄭然然麵無表情的甩開。
少女的煩惱在這樣的嬉笑怒罵裡變成了一個可以想辦法解決的問題。
陸一心抬起了頭。
燦爛的咧著一口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