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解釋清楚這個意外,陸一心和鄭然然演練過好幾遍, 說的時候難得的條理清楚。
她告訴陸博遠, 方永年知道當年那場車禍的肇事司機是陸博遠的老鄉;她告訴陸博遠,方永年知道車禍後陸博遠查過他;最關鍵的, 方永年還提到了隻有他和陸博遠有權限的那份文檔, 他說他沒做過,唯一有能力泄露的人, 隻有陸博遠。
陸博遠呆若木雞。
同樣的話, 他在幾個禮拜前也和劉米青說過。
那份文檔, 有秘鑰的人隻有他們兩個,他沒做,那麼有能力泄露的人,隻有方永年。
自從知道方永年和俞含楓的緋聞後,他心裡麵湧現的懷疑再一次被掀出來,當年那件事如果真的不是方永年做的,那麼會是誰?
下午教授在書房裡的那通電話裡說的那個殘疾人,難道真的是方永年?
如果當年那場車禍不是意外,那麼難道是人為?
加上肇事司機四條人命的慘案,難道是人為?
“陸一心。”陸博遠在女兒麵前從來沒有那麼嚴肅過,“你現在說的這些話, 真的都是你偷聽到的,不是方永年告訴你的?”
“你在什麼情況下偷聽到的?”
“說的詳細一點。”
飯廳的大理石地上滿是粗瓷飯碗垂直落地後摔碎的碎片,光著腳的陸一心抱著腿坐在飯桌邊,內心複雜的簡直不像她自己。
她今年十八歲, 已經到了可以完全明白陸博遠問這些話背後沉重意義的年齡。
她已經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人命關天。
“我偷聽到的。”她回答的很認真,“方永年當時並沒有看到我。”
陸博遠頹坐在餐椅上。
事情太過重大,所以他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女兒提到方永年的時候,再也不叫他方叔叔。
肇事司機是他的老鄉,是他認識的熟人,逢年過節還會讓他捎帶一點家鄉土特產。
當時出車禍的時候,項目組核心成員隻剩下他一個,為了安排喪葬為了接待家屬還為了投資,他焦頭爛額,一直到事故處理後簽字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場車禍裡居然還有個老熟人。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會成為方永年懷疑他的理由之一。
不,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當年那場禍事,有可能是**,而非天災。
他以為那隻是敵對競爭公司惡意商業賄賂,當時的時間點在項目裡比較敏感,爆發了悲劇之後因為老教授一場大病,他甚至都沒有心思再查下去。
他真的是覺得方永年已經少了一條腿又從研究所辭了職,整個項目組支離破碎,甚至連他們當時的靶點方向都有可能存在決定性錯誤,意興闌珊之餘,也不想再深挖下去。
他以為,他和方永年隻是互相看不順眼而已。
他從來沒想到,他在方永年眼裡可能是個蓄意殺人犯,可能是導致他缺了一條腿的罪魁禍首。
“我給那小子打電話。”他失魂落魄。
一整個下午的不安開始升級,他現在心亂如麻。
當年,幾乎身邊所有的和項目有關的人都有意無意的告訴他,這件事和方永年有關係。
他因為那份文檔,也一直相信自己的懷疑。
可如果這件事一開始就不是方永年做的。
那麼一開始就隔離他和方永年的那些身邊的人……
“陸一心。”他又一次盯著女兒。
陸一心看著爸爸。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爸爸,她爸爸或許是脾氣不好,有些書生意氣還特彆的保守特彆的軸。
但是她爸爸,不怎麼愛錢。她爸爸對製藥的熱愛,用錢其實是換不來的。
她這個不經常在身邊的爸爸,在她心目中,在人品上麵,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
可是她發現,她爸爸在這一刻,慌了。
她甚至覺得她爸爸,搖搖欲墜了。
“是我偷聽到的,所以方永年這幾年在禾城應該都是在調查當年那件事。”小姑娘一臉認真地說著和她年齡不相符的話。
卻沒有人再嗬斥她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陸博遠逃進書房的背影,甚至有些踉蹌。
女兒有沒有撒謊,他再清楚不過,從知道俞含楓這號人物到下午偷聽到的那個電話,他心裡麵所有的疑惑都因為陸一心剛才的那些話,撥開雲霧。
如果一開始就不是他們兩個人做的,如果他們兩個人在這件事中是無辜的,因為被人刻意隔離互相懷疑,所以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針對四年前的事情互通過有無。
吳老教授在病重的時候,讓他算了。
方永年辭職離開了研究所,切斷了前半生認識的所有人脈,一個人從頭開始。
他身邊的人提到方永年的時候,都說他一步走錯後麵步步都錯,都說可惜了他那些紮實的基本功,也有惋惜國家那麼多年的培養的。
四年,他耳濡目染的也覺得就是方永年不識好歹,自己做了錯事不肯認錯,還執拗的去認識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做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一個科研人員,整日不呆在實驗室,酒桌上、社交場合上到處露臉,瘸了一條腿還不肯消停。
但是如果,方永年是迫不得已呢?
失去了同事,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甚至還失去了夢想。
如果是他不得不去調查,不得不去給自己失去的那些東西一個交代呢?
陸博遠抽著煙抖著手給方永年撥電話,每一次都響到無人接聽為止。
方永年不接。
一如既往。
他以前認為他們之間沒仇沒怨,他一開始還那麼認真的帶過他,所以這小子真的是目無尊長白眼狼的太氣人。
但是他現在,心突然很虛。
不應該那麼虛的,明明他一直在正大光明的這一方,明明在他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是這麼說方永年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陸一心說的那些話,分量會那麼重。
他隻是遮住了他的眼,他智商不低,有人想要把這一頁蓋上,用方永年的前程去戳個章代表這件事過去了,他,難道真的就一點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