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查,不管最後會查出什麼,都繼續查。”
“四條人命啊,永年……”
陸博遠低著頭,手指頭顫抖著撫摸著當初立項時候的那份立項文檔,裡麵的每一個人名都代表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對不起你啊……”他最後,在掛電話之前,聲音打著顫。
“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那個項目……”他快要泣不成聲。
如果去華亭之前,他還對這一切抱有僥幸,覺得這有可能隻是他和方永年的多心,那麼這通緊急的調任通知,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僥幸。
就像前段時間老教授讓方永年進項目一樣,都太巧了。
有人不想讓他們查下去,當年的項目失敗,當年的車禍,都是人為。
方永年顫抖著手指,點燃了一支煙。
所有人都站在他對立麵的時候,他沒覺得委屈。
他少了一條腿,沒了工作,沒了名聲,他覺得自己被所有人踩到泥裡,來回滾動了一圈一身泥臭。
那時候的他,隻想把真正惡臭的人揪出來,隻想告訴世人,他是被背鍋的,暴戾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那身泥臭甩得到處都是。
世界都是臟的,他又何必獨醒。
他從來沒覺得委屈,這或許就是命,所以他認命。
但是現在,陸博遠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跟他道歉,他哭著讓他查下去,不管查下去會發生什麼,都希望他可以查下去。
他,突然就委屈了。
他委屈的眼眶都發澀。
為什麼是他?
他本來隻是個每周期盼著豆腐包子,難得的節假日沒什麼社交隻會騎著自行車四處找吃的的年輕人。
他原來篤信著自己是個天才,自己的天賦和能力,一定能為人類醫藥史做出貢獻。
為什麼會是他?
靠在這個有些破舊的寵物醫院門口的圍牆上,右腿無知無覺,左腿酸脹疼痛,他甚至無法像個正常人一樣,蹲下。
他惡狠狠地噴出煙圈,堵在心口的那些意難平,卻無法跟著煙圈一起消失。
***
“方叔叔……”陸一心抱著自己的書包站在寵物醫院門口,怯生生的,甚至逼自己重新叫出了方叔叔三個字。
方永年叼著煙轉頭,來不及掩去眼底的暴戾和不甘,站靠在牆角的他看起來像是站在世界另一端。
孤獨,不安。
“我……還有糖。”她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麼道歉,隻能下意識的用吃的投喂。
她從來都很避諱提到方永年的腳,那場車禍之後,她在醫院裡親眼看到過截肢後的傷口,也親眼看到過方永年拄著拐杖站在走廊裡的背影,那個背影右腿空蕩蕩的,他整個人,都空蕩蕩的。
她感覺到痛,和她的年齡相比,這樣的痛她根本無法承擔,所以她隻能選擇逃避。
可是她也明白,這樣的逃避會讓方永年不舒服,就像是在藥房裡用土話討論方永年腿的那些中年大媽。
她像是個犯了大錯的孩子,鼻子紅了眼尾紅了卻忍著不敢哭,手心裡的糖亮晶晶的,悉悉索索的偷偷摸摸的靠近他。
方永年又抽了一口煙,這一次,沒避開陸一心。
“我這次去華亭可能需要很久。”他沒有接她的糖,也沒再提剛才在寵物醫院裡的事,“你爸爸暫時也回不來了。”
“李阿姨那邊我已經聯係好了,這一個月的夥食費你媽媽已經打給她了。”
“晚上我會陪你吃晚飯,我走了以後記得把門窗都反鎖,李阿姨沒有來之前,誰敲門都不要開。”
陸一心低著頭,手裡的糖還舉著。
她高了很多,已經快要接近他的肩膀,初二的時候他出事的那陣子,她的個子就像是有人拉著她的頭往上拽那樣,拔高了不少。
他對她的感情無疑是複雜的,看著她從蘿卜頭大小長到現在亭亭玉立,他偶爾會有種有女終長成的感慨和滿足。
她一直站在他這一邊,不管她爸爸說什麼,也不管他的脾氣有多陰晴不定。
她一直牢牢地黏著他,用最親密的方式,毫不見外。
她說她喜歡他,喜歡到甚至想要等她長大後來追他。
在他一無所有四肢殘缺的時候,她喜歡他,並且是真心的、熱烈的。
“好好讀書。”方永年看著這個他一點點用美食養大的小姑娘,舌尖壓下了歎息。
好好長大,好好讀書。
要子孫滿堂,要在年紀很大了之後,想起她那段荒唐的告白時期,能夠笑出滿臉皺紋。
要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雙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