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緩和(1 / 2)

殺破狼 priest 6394 字 9個月前

長庚來時路上有條不紊,整個天下都好像在他的股掌之中,離開的時候卻已經成了一團人形漿糊,不知道自己先邁那條腿離開的。

乍暖還寒的夜裡,他胸口中進出的氣息是活生生的一團烈火。

長庚倉皇逃回到自己院裡,長出了一口氣,將額頭靠在院門口的侍劍傀儡身上。

多年過去了,這鐵傀儡早已經壽終正寢,不能再為人所驅使了,隻是長庚不舍得扔,便讓人將它不倫不類地擺在了自己院子裡當個掛燈的裝飾。

冷鐵森森,很快將長庚發燙的皮肉鎮定了下來,他仰頭看著這大家夥,想起一些少年時古舊的回憶——他記得自己曾經每天天不亮就讓它提著籃子,裝好點心,然後一人一傀儡屁顛屁顛地跑去顧昀的院裡,聽他天南海北地扯淡。

還有給顧昀過生日的時候,他們給它纏了一身可笑的綾羅綢緞,讓它捧著一碗賣相不佳的麵去獻壽……

想著想著,長庚就忍不住露出一點微笑,他全部好玩的、溫暖的記憶,居然全是和顧昀有關的。

長庚將手中的燈掛在了鐵傀儡伸開的手臂上,親昵地拍了拍鐵傀儡後頸已經裸/露出來的齒輪,想起顧昀方才說的那兩句話,歎了口氣,目光黯了黯。

他本以為顧昀或者會暴怒,或者會反複規勸,完全沒料到顧昀會是這種態度。

顧昀春風化雨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還是你義父,我還是最疼你,無論你心裡怎麼想,我都一切照舊,你的冒犯我都會原諒,你那些鬼話我也不會往心裡去,我不可能遷就你有悖倫常的妄念,但也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正路來。

長庚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張“無欲則剛”,顧昀便給他吃了一記“巋然不動”。

“那點心眼都用在我身上了。”長庚哭笑不得地想道,“怎麼不在宮裡那位麵前留點私心呢?”

長庚知道顧昀後來為什麼突然不接他的話茬了,並不是看他心煩想讓他早點滾蛋,多半是猜出了他後麵要說什麼,委婉地暗示他不要提了——避一時鋒芒是下策,目前對於顧昀來說,上策當然就是用軍權挾製、取代政權,自此上下軍政一體。

倘若有那麼一支隨時可以發兵海外、蕩平*之軍,海運與絲路的規則都將能隨意修改,到時候大梁可進可退,聲威赫赫,或許能到容忍民間放開紫流金禁令。

可惜顧昀那地痞流氓的皮肉下、殺伐決斷的鐵血中,泡的是一把瀟瀟而立的君子骨,做不來謀君竊國的事。

長庚緩緩地往屋裡走去,這時,空中響起熟悉的鳥翅聲,長庚伸手接住那破破爛爛的木鳥,打開一看,裡麵是陳輕絮的來信。

她難得將字寫得又潦草又淩亂,長庚好艱難才辨認出來那上麵寫道:“我探訪到了大帥當年身中之毒的出處,如果找得到秘方,或可以製出解藥。”

長庚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

然而他心裡的狂喜還未升起,便看見陳輕絮還有下麵一句:“可他眼耳多年受損,又一直在以毒攻毒,日積月累,毒可以解,沉屙卻難醫,殿下做好準備。”

下麵還有一行更潦草的小字,陳輕絮寫道:“我懷疑此物為蠻人神女的不傳之秘,因最後一個神女和親入宮,關外已經蹤跡難尋,如果方便,你可同時在宮禁中尋覓一二。”

長庚從頭到尾看完,將紙卷燒乾淨,心卻沉了下去。

安定侯世代戎馬,君恩深厚,侯府的宅子也是特賜的,從長庚住的小院裡一抬頭,就能看見月色下、皇宮中金碧輝煌的飛簷,長庚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眼睛裡似有風雷湧動。

隻驚心動魄地一閃,便被他一絲不露地收斂了起來。

第二天清早,顧昀果然依言讓人將他的折子遞到了宮裡。

他先是條條款款地寫明了自己的反省結果,誠懇地跟皇上認了錯,又聲稱自己舊傷複發,恐怕難當大任,請皇上收回帥印。

稱病折向來是常見的托詞,但是安定侯這封折子卻意外地不像托詞,因為後麵他用自己那在民間頗有令名的小楷,將一乾軍務交接的細則全部羅列了上去——最後還棒槌了一把,想請皇上同意他將閉門反省的地點移至京郊。

再優雅的文辭也掩蓋不了他字裡行間的意思“我已經反省完了,放我出去玩”。

這折子寫得充滿了安定侯的風格,帶著一點放肆的實在,一看就不是謀士代筆。

隆安皇帝將這封折子留中不發扣了一天,隔日,賜下了不少名貴藥材以示恩寵,解了顧昀的禁足令,算是默許了顧昀的請辭,隻是為了麵子上好看,他並沒有找人接替,隻是讓帥印空懸,溫言安撫,宣稱等安定侯病愈回朝,還要將帥印還給他。

那日午後小憩,李豐不知怎麼的翻出了一本自己少年時看過的書,裡麵掉出了一張字帖,與他桌案上那封折子相比,字跡略稚拙,轉折處腕力似乎也有些力道不足,但已經看出了日後的風骨。

李豐拿出來端詳了很久,忽然有點唏噓地問祝小腳道:“你知道這是誰寫的嗎?”

祝小腳裝糊塗道:“這……老奴看不懂好壞,但既然是皇上保存的,想來是哪位名家的真跡吧?”

“你倒嘴乖——不過也能算是個名家吧,這是十六皇叔寫的。”李豐輕輕地將那份字帖放在桌案上,用鎮紙壓平,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對祝小腳道,“朕少年時不耐煩練字,被父皇當麵責罵,皇叔知道以後回去熬了一宿,第二天寫了一打字帖拿給朕……”

顧昀那時候白天眼神就不好,晚上更看不清東西,隻能戴琉璃鏡,一宿熬完,眼睛熬得通紅,第二天頂著一雙兔子眼,還非要在他們麵前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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