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老支書在石墩上磕磕煙袋,直起腰仍往西南望:“等大壯回來,咱們屯就挑糧食換藥去!給金家窯那起子人臉了,白耽擱這幾天!”

岑大柱從懷裡掏出個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撮金黃的煙絲放在裁的整整齊齊的煙紙上,三根手指頭來回搓動,眨眼睛就搓好了卷煙。

旁邊王胡子忙劃拉了火柴給他點上,討好的說:“三哥,也給我張煙紙唄。”

岑大柱斜他一眼:“我姑娘將給我裁的,你讓你家閨女給你絞去。”

另兩個都笑話王胡子:“他哪舍得指使他閨女,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叫彩鍛拿剪子不得把他心膽給嚇出來。”

“滾滾滾!我家彩鍛才多大?將來肯定跟她鈴鐺姐姐一樣巧手又孝順,看裁的那煙紙正正好。”

岑大柱耐不過王胡子,隻得從口袋裡撚出一小張煙紙,還顯擺似的把那紙擎高了先讓人看她閨女寫的字:“我閨女算數學的最好,鄉裡老師都誇嘞,說鈴鐺將來許能上縣裡當工人!”

三個民兵都笑,“那可得緊著把藥換來,不然跟去年似的沒換夠藥,開春鈴鐺凍了臉嫌醜不肯出門上學可咋辦?”

老支書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正是這個話,咱去年沒料著年後的倒春寒那麼厲害,沒換夠藥叫屯裡老少糟了好些罪,今年可得換足了!”

王胡子看看四周,見沒外人,才低聲問:“老支書,今年咱家裡都攢了些風雞,我家還有半隻獐子,金家窯鬨得這一陣妖風,自家吃的話傳出味去,說不得就又有那舉報的人。不如還是壓在筐子底下,換給老仙姑肅靜?”

岑大柱也道:“老仙姑厚道,去年給我老娘配了半筐的藥,就收了兩條鹿尾算數。今年我想著等咱們屯換完,偷摸打頭鹿收拾乾淨了夜裡悄悄送山上去。”

這話他已與隊長並這幾個兄弟商量好了的,當下說出來就等老支書點個頭。

稍一思索,老支書便應道:“都行。隻不能晚上送去,晚上去得走金家窯那邊的大路,得防著金家窯那邊有人守道。你們幾個不比咱們屯換藥時去的人多,萬一叫人搜了筐可了不得!你們把鹿拾掇利索,還是擱筐裡背上從南山小道上走,換完藥第二日便去,晚了我怕老仙姑提前封山。我家裡還有親家送來的半隻麅子,到時也給老仙姑帶上。”

眾人商量完,便散了,幾個壯漢仍舊回地頭乾活,隻留老支書等著回信。

下半晌,村頭的大鐘又響了起來,這次是三響一停,意思是召集屯裡人來商量事,每家出個當家人就行。

不鹹屯有百多戶人家,算是遠近比較大的村子了。

雪省自來地廣人稀,從前老話說“二、三十裡前後院,四、五十裡是鄰居”的地界兒,這邊超過百戶就算是大村了,自然接收的知青也比彆的村屯多幾個。

村頭這召喚的鐘聲一響,剛下工回知青院的十來個知青也聽的真真的,知青隊長常青就說:“屯子商量事,咱們知青也該派代表參加。”

不鹹屯知青五女八男,共有十三人,常青是積極分子,年紀也最大,自薦做了隊長,還算比較受擁護。她說這話,男知青當中的大哥楊偉搏便道:“反正也沒事,咱們就都去聽聽。這個時節,大概是上南山換藥的事。”

一個滿臉痘印的男知青不情願地從炕上坐起來:“什麼破事,就那破觀也有人信!”

其他人都沒吭聲,那個不鹹觀是有些邪門,按說它在西南邊蓮花峰上,老大一個建築,從壩上向那邊望,是肯定能看見輪廓的。可冬裡山上的樹葉子都落光了,視線毫無遮擋的情況下,大晴天往那山峰上看卻隻能看到重重霧靄,比它高的另幾座山峰卻偏偏很清楚。附近鄉屯私底下都說那裡頭的老仙姑是護法神黑媽媽托生的,能封山鎖路。隻有每年秋上,才會開了路讓人進觀。

幾個知青將信未信,都上了心。

村頭麥場。

老支書看人來的差不多,便往木台上一站,磕磕長煙鬥叫大家夥安靜,當即宣布了兩件事:頭一件,六天後也就是農曆九月十五,屯裡運糧隊的隊員們一起背糧食上山換足來年一年的藥草。第二件,不鹹觀老道姑同意還俗,因腿腳不便要下月下山,但另一位小道姑十五那天便隨著運糧隊下山來了。

社員們剛聽支書說“老道姑下月下山”時還笑呢,誰不知道每年十月不鹹觀就封山了,下個腿的山呐,就是哄城裡那群吃飽沒事乾的小子們玩的。誰知老支書下句就說觀裡的小道姑九月十五就下山了,個個咧著嘴問:“真下山啊?還俗?!”

還有嘴上沒把門的問:“觀裡就老少兩個人,小道姑下山了誰照顧老仙……老道姑呢?”

話未說完就被鄉親給了一胳膊肘,忙改了口瞥向知青所在的一角。

常青沒在意老鄉嘴裡禿嚕出來的稱呼,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老支書,僧道還俗,該遣返原籍,或者受縣革委會分派,怎麼能直接落戶到咱們屯呢?”知青院就那麼點大,兩間屋子大的給了男知青,小的這間住五個姑娘正好能有點空間放各自的東西,再擠進來一個人可就沒那麼舒服了。

老支書眉頭擰了擰,大隊長兼民兵隊長黃大壯就站起來道:“這是我答應的。但那姑娘的去處還沒定下來呐,她原本是京市人,遣返原籍也挺好。”

常青雙手攥了攥,京市啊……

痘印男知青不關心道姑不道姑,跟同伴嘀咕:“早該這樣了!我就知道是假把式,早知道我也積極參與,要是咱們知青帶頭,都夠上報表揚了吧?”痘印知青又歎又悔,都怪傳聞太多,唬的他也信了邪。

知青裡隻有一個今年剛分來的女知青附和他,其他人一聲不吭,楊偉搏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鬨了半天陣仗,不也就是遣返了個小道姑麼?都這樣了,這傻子也信裡頭沒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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