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仙借身出門,原是不得已的法子:那日吸了不鹹屯一個年輕後生的精氣、又奪取費新力媳婦陰元後,冥冥之中黃皮子就有種被四麵八方無形存在盯上的緊繃感。黃仙再不敢隨意取人精氣,隻得往人多的地方湊,偷偷吸取打架的人自己生氣後主動泄出的精氣為己用。就連挑撥人爭執打架,黃皮子都不敢親力親為,反而得借助第三人去拱火。
這就導致最近公社打架的事情時有發生,而乾仗的雙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之後,就會發現兩邊打架的火引子往往是由第三個人引起來的。這一發現就了不得,本地人脾氣本也暴烈,鬨到最末了常是三家結仇。
撫平袖子上打費新力弄出的褶皺,黃仙吩咐道:“再給我做些新衣,從裡到外都要。”想它當年在金家時何等講究,如今卻連身好衣服都沒有。黃皮子一想起兔猻嘲諷自己洗不起澡就氣的齜牙咧嘴。
費新力涕淚糊了滿臉,哭著求饒:“財神爺!如今扯布要布票,咱家實在拿不出呀。”
黃仙嫌棄的退了半步:“你老娘當年可是省城最有名的紅倌兒,被金家老太爺包了後,那吃穿用度比金家正房太太也不差什麼,如今竟落到這境地——話說她後頭嫁的男人得多醜,怎麼生的你和你兒子這麼癩眼?也就你妹妹和閨女還有點人樣。”
“拿不出就去借去要!”黃皮子給費新力指了條明路:“你那個做官的妹夫,他親娘就是金家養女之一。當年可是沒少給你娘磕頭奉承呢,見了你娘都要叫聲奶奶,沒成想你兩家倒成了親家。彆怪我沒提醒你,你那妹夫願結這門親事,就是知道你家的根底,你隻管強硬著來,他巴望從你這裡探聽金家舊事,沒有不依的!”
“什麼!屈家大娘是金家養女!”費新力驚的跪不住,跌坐在地上。
省城金家,三十多年前雪省最豪富的家族,現在放馬集公社連同下麵村屯這麼大片地方都是金家養牲口的地方,隔壁金家窯公社則是金家窯廠所在……金家祖籍在本市,可以說小半個市都是金家私有。但這還不算金家家產的大頭,人家在省城的各種廠子和園子才是重頭戲呢,當初有“金蓋雪”之稱。
費新力的娘色藝雙絕,十三歲掛牌,沒兩年就成了花魁,得了盛名之後就被金家七十多歲的老太爺包了。老太爺年紀大了,出行不大方便,金家為此還特意撥了個院落給花魁居住,言說隻要她伺候的老太爺高興,就讓她進門給老太爺做個小姨娘。
費老娘著實風光了兩年,沒多久金家真給她贖了身,雖到底沒給名分,但金家人看在老太爺麵上也讓她三分。那時金家收養了許多旁支親戚家的女孩兒做養女,用作日後聯姻用,以圖更大勢力。養女太多,將來許出去的門第差彆也大的很,這些女孩兒各有各的盤算,有幾個就格外愛奉承費老娘。
費新力嘴唇直哆嗦,又難堪又氣憤,難堪的是自家藏的最深的醜根子早就被姻親知道了,可更氣憤妹夫什麼都瞞的死死的,也不知道妹妹被套出多少話了。
當年隻能靠奉承老太爺屋裡人博出路的養女,想也沒什麼根基,費新力惡毒的猜度,那位總是端著架子的屈大娘,怕是比自己老娘強不到哪兒去。不然也不會帶著孩子二嫁,妹夫不就是仗著後爹的勢才能坐上公社副主任的位子麼。
黃皮子這回倒不著急走了,當年它就愛看戲。如今外頭唱的隻有那幾個樣板戲,比費新力現在的表情可乏味多了。
“這情態不錯!老人家開心,就再跟你說個秘密。”黃皮子笑嘻嘻的道:“當年金家逃難時不見了一半家財,後來被清算時也沒人找到。偏偏金家老太爺死時就你老娘伺候在身邊兒,你妹夫母子打的什麼主意就不用我說了吧。”這蠢貨還送了兩件她娘私藏的東西給屈家,可不正做實人家的猜測麼。
“什麼不見了一半家財?我們不知道哇!”費新力驚道。
黃皮子笑嘻嘻的,心道你們當然不知,那是我老人家保佑了金家那麼多年的報酬,如今還在老巢藏的好好兒呢。
“還有!你想要做兒媳婦的那個女娃娃,也與金家有些什麼聯係,你妹夫不知查到什麼,我老人家偶然知道,也沒耐心細聽。”
黃皮子拋下這一句,怪模怪樣的出門去了。
費新力如遭雷劈,立刻想到妹妹說這一個多月,妹夫常常跟京城聯係,又是發電報又是打電話的。他還以為是在跟前邊那個死了的老婆娘家聯係呢。
顧不得去衛生院上班,費新力抹了把臉,直接進城找妹妹去了。
在費家外頭徘徊的兩三隻老鼠,立馬跟了上去。四大門仙家愛乾淨,前頭摸進費新力家裡頭的那兩隻大的,被黃仙一記爪風殺了。黑貂再派嘍囉,就著意避開黃皮子了。
與此同時,林星火也在跟著屈副主任。
屈副主任這幾天請了假,沒去公社辦公也沒在家,附身在人身上的黃皮子不好妄動,正好分出手來掰扯這幾個幫凶。屈副主任家可真不乾淨,光藏在地磚下的古董和金子就有不少,林星火正打算借助老鼠之力給他翻騰出來,到時候自有公家處理。
林星火衣內裹著豬皮,用了一張隱匿符,保證黃皮子從這些人身上嗅不出端倪,悄聲跟懷裡的兔猻說道起剛剛在縣革委會外麵瞧見的常青來:“她要實名舉報費家?”她眼神好,那舉報信又沒皮兒,看到頭一句就明白了。
兔猻哼笑:“既想立功又沒膽子。”成不了事。
“費家好對付。”卻得先拔了黃仙這根釘,就跟在不鹹屯時不敢逼黃仙拚命一般,顧忌著費新力的左鄰右舍,林星火也不能直覺匿名舉報讓人去拆黃皮子的財神樓。供有黃仙牌位的財神樓被毀,固然有損黃仙道行,但也很容易逼的它不管不顧,造成的孽果必然有部分落在自己身上。
近日黃皮子附身的費老娘越來越難引發打架的事,就是她倆在背後做的。有黑貂訓練的老鼠眼線布滿整個公社,黃皮子的盤算很容易對付。現在公社裡已經私底下再傳費老娘不正常了,大家夥都躲著她走。
此消彼長,林星火和兔猻還準備好了符籙和陷阱,等黃皮子十五來戰南山坡。不鹹屯陣法已成,黃皮子就算放大招也傷不到鄉親們。也跟老支書通了氣,這些天屯子裡大家都不會亂跑,全力忙活春耕。
常青揣著匿名舉報信徘徊半晌,舉報信都攤平整要給公家院裡的大家夥看了,可想起那天晚上看見的那股黑風又怕的腿軟。她慣來審時度勢,連不鹹山上的老仙姑都不敢得罪,這樣確實不是人的仙兒她就更怕了。
再三猶豫,常青還是撕了舉報信,避著人劃了根洋火把碎紙燒成了灰。湊在雪化的水窪子上照著耙耙頭發,一轉身往棉二廠去了。
正要裝一回老鼠,趁正午大院裡熱鬨,給屈主任家鬨一回耗子。林星火就碰見黑貂麾下的真老鼠了,還有被老鼠跟蹤的費新力。
費新力火急火燎的敲門,見妹子來開門,登頭就問:“妹夫在家麼?”
費小姑搖搖頭,奇道:“沒在,為了大妮子的婚事,這兩天都在他.媽那邊住的。大哥,你咋這時候來,是有事要找他?”費小姑摘下圍裙:“就在隔壁大院,我給你叫去?”
費新力關好門窗,急的冒火:“我先前聽你說他跟京裡聯係,是大妮外家?”
“嗐,哪兒呢!老屈是想把閨女嫁到他親娘的養母家去,要不然這些天他老往後爹家去呢,就是奉承他親娘,彆忘了他後爹家還有個同母的親兄弟呢,就怕把這親事落弟弟家裡了。”
“屈大嬸子的養母!”費新力搓了把臉:“這就對了!財神爺沒騙我!”
唬的費小姑心都跳出來了,忙推了把大哥:“不要命了,這裡院子一家挨著一家,萬一讓彆人聽見……”
費新力拂開妹妹的手,氣的咬牙切齒,忍著才將來龍去脈小聲跟費小姑學了一遍,“以往咱們覺得自家高明,蒙混了老屈家。誰能想著他家才是那後頭的‘黃雀’!”
費小姑愣了半晌:“金家不是早敗落了?況且京裡那家姓林,不姓金啊?”
“林!林?”費新力咀嚼兩下這個姓,捶了下自己大.腿:“我想說給大平的那女娃就姓林!大仙也說這女娃與金家有關係,會不會?”
也有點不對,若真是金家人,妹夫為了討好京城的人,怎麼還幫忙用法子逼林星火嫁給自家大平?
費小姑自小能當哥哥的家,看費新力全不隱瞞她就知道了。尤其有些過往,費老娘不好意思跟男娃說,隻能告訴女兒知道。費小姑念叨兩句,突然說:“‘金紫林’!咱娘曾跟我說過,那位金老太爺說本家原姓尤,但本支祖先的畢生夙願就是做什麼金紫光祿大夫,先祖一輩子沒做到,後來改明換清時四散逃亡,他們便以先祖寫在族譜中的誌向改了姓,一支改姓金,一支姓祿。逃去京城的這家沒改回尤姓,是因為當時不少本地人都知道金家的根子。而那位老太爺平常又很羨慕南方真正傳自金紫光祿大夫的‘金紫林氏’……”自打那位老太爺聽聞南邊有個以金紫“榮宗耀祖”的林姓,就念念不忘。說林家傳自盛唐,遍地開花雲雲。
所以林星火到底是不是金家人?
林星火本人也沒料到自個身世能聯係上那什麼雪省金家——她手裡幾件東西倒真是來自金家,比如那幾包小黃魚,再比如裝靈蓮種子的盒子上有個篆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