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三更合一)(1 / 2)

縣春播小組來的突然, 他們到不鹹屯的時候,老支書和大隊長帶領社員們全在地裡乾活呢。

村頭住的胡阿婆顛著小腳來報信,老支書還有點懵:他們屯論位置在整個縣裡都算偏的, 南邊就是茫茫深山, 往年縣裡春播指導小組可沒下來這麼遠過。

指導小組由革委會生產指揮部門的副部長賀慶帶隊,賀慶也是革委會核心領導小組成員,與屈向錦的繼父有兩分麵上情。賀慶抬起手腕看看表, 還不到八點,屯裡就沒閒人了,不由的讚道:“不錯,不鹹屯社員們的生產積極性很高嘛, 說明大隊領導班子帶頭帶的好。小屈, 今年抽查到的放馬集公社幾個大隊工作都做的很好, 可見你們沒少下功夫。”

屈副主任謙遜笑笑。另兩個從去年得了“春播紅旗公社”表彰的鄉鎮中選拔來的代表神情就有點微妙,今年放馬集公社表現確實好,自家公社能不能蟬聯榮譽就看今天了。

兩人不由的犯嘀咕:難不成這個不鹹屯是放馬集公社藏的殺手鐧,前幾年可沒見往這邊來過?

屈向錦瞟了一眼如臨大敵的兩人,心裡卻放鬆的很:什麼生產積極性高,種子缺口大到三分之一,恐怕是為了補救不得不耗在地頭上精耕細作。他可是打聽過了, 不鹹屯大隊長黃大壯沒能從紅農工社買到玉米種子,種子站撥下的種子也是最差的一批, 他們今年的收成交足公糧都玄乎。

特意下了點功夫引指導小組到不鹹屯來, 一是他要借此機會跟不鹹屯搭上線,畢竟春播表現差的生產隊就得需要公社領導多管多來,他甚至能駐隊進行指導,到時林星火的什麼底子挖不出來?二來麼, 屈向錦可不願一輩子待在公社,他要往上走,有些人他就不能得罪,比如紅農工社,紅農工社在市裡的根子深著呢,他聽繼父私下裡說,紅農工社今年要是還能受表彰,市裡就準備把其樹為典型,上報申請劃為市轄示範公社。

再者說,各處花團錦簇實際上不如好中帶點壞,這樣才能給上級領導留下批評指導的餘地麼。

‘務實有利於集體,但務虛才對個人好’,私底下琢磨繼父琢磨了這麼多年,屈向錦深諳他當官的道道。自個才將將四十,正是大展拳腳的好時候,參與進縣春播指導小組是第一步,而辦妥林星火的事情帶來的母親和繼父的助力就是重頭戲,再往後……屈副主任心裡鋪展開的仕途藍圖是真美呀。

“陳支書,帶領社員積極生產是很好,”屈副主任笑著嗔怪道:“但大隊部還是得留下值班乾事,不然耽誤了急事大事就不好了。”

賀慶讓直接往田間地頭去,說要看看實際情況。

屈向錦不著痕跡的給領導打預防針:“不鹹屯生產大隊位置相對比較偏遠,公社一直儘最大努力多照管。不過這邊人口組成和地理環境都比較複雜,是以近幾年才逐漸能看出些工作成效。缺陷以及問題肯定存在不少,還得請領導們多批評指導。”屈向錦知道不鹹屯書記和大隊長這兩位當家人都能乾,所以他不擔心春播很差,但地裡絕對少不了稀稀拉拉的情況,現在這一說就把公社責任撇清了——這是不鹹屯仗著公社鞭長莫及,不服管,有‘自作主張’主義的大毛病。

黃大壯在心裡罵娘,多照管,就是卡他們大隊脖子,方方麵麵都難為人麼!

老支書人老成精,哪裡聽不出這位屈副主任的話中話,他也不辯駁,隻帶著人從村裡新劃出的一片荒地穿過去。

不鹹屯是偏,在整個市的東南角,還幾乎被群山半包在裡頭,縣裡、公社過來都得走西山與南山斷開的那條坡底路。但它耕地麵積可不小,屯子整體往東北斜突出去,十多裡地外的宋瓦子江將之與臨市分割開。

賀慶他們進來的村頭其實在屯子西南邊,要去田地,得穿過小半個屯子。小組成員們看著齊齊整整的泥坯房本來還覺得不錯,但到了這處白空著的荒地就有些可惜了。

這地方可不小,就挨著屯子住宅聚集處,西山上下來的一條小溪還貫穿了過去,位置近便環境還好。屈向錦掃視一圈,看見散落的土坯,眼神閃了閃,他從地上挖了把土,撚了撚,給賀慶看:“您看,挺肥沃。”他之前聽說林星火正在起房子,不鹹屯給劃的宅基地很大,她一個單身女娃說要挨著山,大隊還真同意了。想來就是這塊地。

“之前我就聽說你們大隊有分配不均、偏私偏袒的問題,可問你們回回都不承認,我心裡就有點犯嘀咕。”

屈向錦轉向賀慶說:“領袖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想著在公社專派人來調查前先摸摸底,正巧費家那邊的一個侄子與這邊的一個赤腳醫生學員聊得不錯,我就讓他過來時多聽聽細看看。沒成想這一弄倒壞了事,不僅那位女學員的態度突然變了,他自己還被人推攘出村差點受了傷。”

“這一次積極爭取參與進縣裡春播指導小組,也有這方麵原因。”屈向錦剖白道:“組裡還真抽查到了不鹹屯生產大隊……”

屈向錦一副把問題全部攤開給領導看的誠懇模樣,激動的說:“當著您的麵,不包庇不掩飾,有一說一,該處理就處理,該批評就批評!這確實是我們工作有沒做到的地方。”

賀慶態度就嚴肅了起來,指著土坯:“陳支書,這塊地是怎麼回事?集體的地方,不好好耕種,白空著就不對,難道還給劃成了私人地?”

老支書老神在在,不疾不徐的指著地上用白灰畫出的格子:“這塊我們打算弄個農副產品加工作坊,那頭要建個酒坊,西山上的溪水清甜……這半拉留下,秋收後蓋成大堂似的場院,一部分分給婦女手工作坊,旁的可以用作農具修理間、藥材加工室。”

黃大壯補充:“咱們這裡一年裡得有半年冬,外頭凍的待不住,屋裡又沒那麼大地方。以前秋收後社員們都隻能各忙各的分配任務,效率不高。考慮到這個,我們就說,不如規劃出一塊地方專門建成集體生產點。”

聽的賀慶轉怒為喜,連連點頭:“土坯建房有優勢,卻難建高建大。這樣,你們打個報告,隻要確保能實施到位,我可以幫忙聯係磚瓦廠,先撥一部分磚瓦出來——國家正在鼓勵生產隊多種經營,你們好好弄,真弄成了就是生產隊發展集體企業的標杆!”紅農公社被市裡摘了桃子,縣班子都憋著一口氣呢,誓要扶彆的公社另做出番成績來。

這就是不實心用事的壞處了,屈向錦沒把下邊大隊事務放在心上過,打聽到些過時消息就想當然了。自然,一般人也想不到有人起一出院子竟然能讓大半個屯的青壯主動幫忙,從開乾到完工也沒用幾天。要知道現今住在公社的人家想翻蓋屋子少說也得用一兩個月呢。

“公社宣傳多種經營,你們屯是頭一個這麼大陣仗的,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公社能支持的必然全力支持!”屈副主任也表態:“但隻有一樣,底線得把持住,堅決不允許有人多吃多占!”

賀慶拍拍他的肩:“有些人反應問題的心態很不端正,你要學會分辨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才反應的。不過小屈你的工作態度沒錯兒,該調查調查,該認錯認錯。”

屈向錦沒把林星火提溜出來成為眾矢之的,正覺得遺憾,就聽老支書道:“不用專撥磚瓦,土坯就能蓋!我們大隊的衛生站林同誌教了咱們一種和泥脫坯的法子,曬出來的土坯不比紅磚差。”其實就是鎮宅石附帶的效果,自從埋了小仙姑給的五色石,大家夥兒就發現家裡落灰少了,還比以前保暖。屯裡有家趁著好天扒修被年前大雪壓塌一半的柴房,三兄弟拿著錘砸了小半天,愣是砸不塌那半麵土牆!

聞言,屈副主任立刻就把話扯到了林星火身上:“林同誌?就是兼任你們大隊赤腳醫生的林星火同誌?”

賀慶也有點感興趣,但他沒問土坯磚的法子。現在雖講究集體大於個人,但集體和集體之間卻不是小集體無條件服從大集體。比如縣棉紡二廠有個染紅布的秘方,省棉紡廠也沒權利要人家縣廠公開方子。

“赤腳醫生?”一直警惕放馬集公社屈副主任弄巧活給領導看的紅農公社的代表重複這四個字,方才屈副主任是不是說他媳婦娘家侄子跟個赤腳醫生培訓學員好了,完了那女學員又翻臉了?就是這個林星火?

老支書點點頭,笑嗬嗬的說:“小林同誌本事大,人也是熱心腸,替集體替社員做了很多實事。附近十裡八村再找不到比她更得人喜歡的閨女了,就問哪家不想要個這樣的兒媳婦吧?”一家女百家求,費家崽子自個不行,這還委屈上了,多大臉!

“就因著聽說春荒時常有野獸下山,她還把自己剛修過、拾掇好的屋子捐出來做了衛生站,自己搬到了南山坡上頭,說自己有點打獵的本事,願給屯子守著門戶!”瞧瞧這人品,能是那種跟人好了又翻臉的人?

“月頭她起屋子的時候,彆說咱們大隊,就是隔壁金家窯公社都有後生大老遠過來幫忙。其實兩人壓根都不認識,不過是後生的長輩是咱屯的媳婦,他在家裡聽說了,就……咱們都年輕過,隻要不出格這樣的事不算啥。況且人家出力也不是圖什麼,幫完忙就回去了。屯裡大娘門都說那後生可賣力,就是連句話都不好意思跟小林搭,大抵覺的自己不大般配吧。”聽見沒有,人也是在公社住的人家,金家窯比放馬集還富呢,都覺得配不上我們小林,憑啥小林就得看上那個費平!看上他啥,是看上他眼珠子長在腦袋頂上,還是看上他厚臉厚皮聽不懂拒絕?

在場的就沒有傻子,都聽出點老支書話裡的意思,尤其這老頭還促狹得很,一邊說一邊隻管瞅放馬集公社的屈副主任。

黃大壯是目睹過金狗子“揣起磚頭就跑”的事,心裡替老支書補充:其實還是圖的,但圖的是小仙姑家用剩的碎磚頭。聽王胡子說,現在他小舅子還把那磚頭當寶呢,去縣城都得揣懷裡,差點被縣百貨公司的保衛人員當做壞分子逮起來。

屈副主任想當做聽不懂,但架不住老支書一眼眼的瞅他,隻得打哈哈說:“那可真是優秀!我就說費平怎麼那麼拗的,他姑給介紹的縣街道辦的閨女他一口就拒了。許是我讓費平幫忙看看情況這事,叫這位林同誌誤會了吧?沒事,一會我親自跟小林同誌道歉,費平的心還是很誠懇的。”言下之意,他現在很讚成這門親事。

實際上,屈向錦也真這麼想的。他聽說林星火一個孤女挺得照顧,但沒料到這麼得人心。那就不能再讓她留在不鹹屯這地方,不然以後還怎麼擺布她?最好的法子,還是得讓費平娶她進門,當了費家的媳婦,不就等於被他握手裡了麼。

老支書笑了笑,不冷不熱的再接再勵:“嗐!咱們小林這可不敢。本來麼,‘婦女能頂半邊天’、‘婚姻自由’都宣傳多少年了,但有些事啊,就讓人不大能看懂!屈副主任,公社婦女主任之前提意見說小林不同尋常地具有‘不服從領導’的精神,咋回事,費平同誌的親事已經上升到公社重點工作這種層次上來啦?小林呀得了批評,可她也不知道怎麼改正,是聽從領袖的話頂半邊天呢,還是聽從公社包辦婚姻的指示?您給咱說道說道。”

“小林參加培訓次次都拿第一名,可結業證書現在還沒發咧。”黃大壯憨厚的笑笑接話,還湊近老支書站了站,用實際行動表明他支持老支書直接捅破窗戶紙!

賀慶登時看向屈向錦,感情這一會他遞的這些話不是擔心不鹹屯生產大隊的春播工作達不到預期、怕叫領導失望,而是和那位林同誌,乃至整個大隊都有私怨?

屈向錦一口氣堵在喉嚨,上不行下不去,誰家敢這麼直白問到領導臉上,不鹹屯嫌卡脖子卡的不夠是吧?

林星火的事情不好說,但卡脖子這件事不鹹屯賴不到他頭上。各種物資都緊缺,發足額才少見。況且各個公社都是這樣乾的,畢竟五個指頭還有長短,公社得從全局調度,今年少了明年就多的情況常有。

屈向錦知道不鹹屯跟縣工作小組告刁狀也不頂用,但誰能想到一個大隊支書一個大隊長能當著縣領導的麵替個無親無故的孤女出頭!這可真是太難堪了。

本來屈向錦隻是想借春播抽檢抓住不鹹屯的小辮子,然後拿捏大隊孤立林星火,順道好好查查林星火的根底。可現在,屈副主任不這麼想了,不鹹屯的領導班子太不會做人,他要把不鹹屯大隊的春播問題往深裡擺弄,不換個支書這事都不能算完!

賀慶“咳”了一聲,打斷尷尬:“彆楞在這裡了,公田還有多遠?”他麵上沒多說,但後麵跟著他的乾事已經摸出筆默默記錄了些什麼,賀慶是實乾派,現在不處理不過是今天工作重點是來檢查春播的。等他回去,兩邊私事他管不著,但不鹹屯林學員的赤腳醫生結業證卻一定能落實,且那個拿雞毛當令箭的婦女主任也討不來好。

賀慶四望了下地上白灰標記,心裡忖度若是不鹹屯的多種經營能成,哪怕辦不大,他也可以做做工作,把不鹹屯劃分去更近的金家窯公社管理,省的屈向錦給穿小鞋。

至於屈向錦繼父屈委員那裡,賀慶倒沒考慮,屈委員主管宣傳,和下頭具體工作不搭噶。

屈向錦和賀慶的著重點不在土坯磚上,那兩個其他公社的代表可是饞的心裡火熱,一個拾起一塊土坯,砸在大石頭上,土坯被砸出個淺印,但真沒碎!

一群人咋舌,心說這得比紅磚還結實吧,到底咋弄成這樣的?

黃大壯眼觀鼻鼻觀心,瞟了眼小溪邊做了記號的某處,把小仙姑給的五色石挖出來就能砸碎了。

紅農工社的代表就試探說:“真是好本事!你們大隊的衛生站在哪邊,我們想參觀參觀,學習先進經驗嘛!對了,林同誌這會得在田裡出工呢吧。”要是能把人挖走就再好沒有了。

老支書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衛生站在南山腳下。

賀慶及時叫停,他笑道:“先做完咱們的工作,不鹹屯生產大隊是咱們小組的最後一站,有一整天時間呢。”他現在對不鹹屯良好完成春播的信心更足了。

過了荒地,轉過西山橫突出來的一條坡脊,眼前倏的豁然開朗,良田寬廣,社員們忙的熱火朝天。

根本沒人注意他們這一行人,賀慶一看,就知道這些人不是“裝積極”,免不了又滿意幾分。

屈向錦打眼一望,綠毯子一般的小苗鋪展到天邊,確實不錯。但稀疏好壞得湊近去看。

“哦唷,這個苗不錯!”一直當聽眾沒說過話的農科站技術員兩眼放光:“葉片肥厚、鞘扁寬、苗色深綠、新葉重疊!”

他們都不太舍得拔出一株看根係了,躊躇片刻,在田埂邊上尋摸了株比彆的苗細點的拔出來:“根係發達!好,好!”

一個技術員年輕,在田埂上跑的飛快,不時蹲下看看,邊跑邊跟組長彙報:“苗全、苗齊、苗勻、苗壯!”

農科站組長滿麵紅光,不住地跟賀慶道:“壯苗是豐產基礎,不鹹屯生產大隊基礎打的好!紅農公社的試驗田都不如這裡的苗好,隻要後麵稍注意管理,保證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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