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線的式樣眼熟的很, 不就是壓勝棺裡的紅色參線嗎?
這玩意出現在這裡,讓林星火瞬間想起來橫梁山山壁上刻畫的那個類似人參的符號。
白玉盆一隻黃皮子的虛影左衝右突,試圖打破參線束縛, 隨著它的掙紮,玉盆表麵雕刻的一隻五爪金龍遊走的越來越慢, 鱗脫角折。
“嘶!”金龍盤旋做咆哮狀,比蛐蛐聲大不了多少的聲音更像蛇吐信了。
天光照耀下, 小龍身上淡金色的光芒似乎被侵吞一般,益發暗淡。兔猻像是看出了什麼,毛爪一揮招來一朵雷雲, 替玉盆擋住了日光,小龍迅速伶仃的速度這才稍稍減緩。
“龍氣?還是截留自早就該消散的死龍之氣?”兔猻朝白玉盆中的黃皮子嘲諷道:“你就是被這種見不得天光的東西綁縛在這裡給彆人看財寶?”
隻有小娃兒拳頭大的黃見喜身上的皮毛破破爛爛, 畏懼又陰毒的看向龐然大物般的兔猻,恨恨道:“若非金焜擺我一道, 憑你們也能追的上本大仙?隻待我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林星火垂下視線,撈過兔猻又長又粗的大尾巴, 向黃皮子揮了揮, 黃見喜剛凝實一點的身影便被猻尾巴帶起的風吹的左搖右晃,如同風中的小火苗一樣可憐。
色厲內荏的黃皮子氣的吱哇亂撞, 紅參線崩斷數根, 林星火指尖夾著的破邪符一頓, 細長的手指一轉,須臾間換成了鎮宅符, 黃符飛起,觸及玉盆時之上的朱砂雲籙驀地一亮,黃皮子虛影稍凝,鎮宅符竟然對這玉盆真有加持作用。
而紅線與浮起的龍影卻像遭到鎮壓一般, 萎靡不少。
與兔猻對視一眼,林星火指尖破邪符點出,登時玉盆震蕩,黃皮子所受衝擊卻比龍和參線要小的多。
果然,這白玉盆應是黃仙藏起來的後手,觀其靈光,應是件難得的寶貝,這才能將黃皮子的神魂保護了起來。而那參線和小龍確屬彆人設下的束縛,為的就是防止黃皮子借白玉盆遁逃。
經曆過林星火手起刀落、絲毫不給大仙最後一點掙紮機會的黃見喜慌忙求饒:“饒命!饒過我這半條破爛神魂,放我去投胎吧!”玉盆為樞,香灰做土,仙家也講究個風光大葬。
林星火包裹著符紙的指尖輕輕敲了敲玉盆,玉聲清脆悅耳:“好處?”
黃皮子上眼覷她腰間掛著的鼓鼓的紅色儲物囊,暗罵黑心肝不要臉,這人連那些朽破的錦緞都沒放過,它攢了一輩子的財寶全被她收去了,還要好處?它還有什麼好處能交換!
林星火再點了點白玉盆,幾乎是明示的強調道:“好處!”
猻大爺一隻毛爪搭在她膝蓋上,斜睨著黃見喜:“不用來換轉世機會,要便宜這寶貝把你當看家狗的那什麼金焜?”
“金焜!”黃皮子咬牙切齒的叫這個名字。
兔猻的毛爪動了動,嘲笑一般的口吻道:“我想起來了,你從前還是金家供奉。怎麼?他家裡供奉家仙的規矩是這樣的?”
黃皮子恨道:“你知道甚!金家可是修龍氣的煉氣士,是本大仙看走了眼!”錯把這一家子當成尋常豪富,怪不得金家死了的那老頭子能殺死玄狐。
所謂修龍氣的煉氣士,其實是靈氣枯竭後修士們走出的另一條修煉之路:這類修士嘗試借助王朝龍氣修煉,竟也能突破先天,照樣能使用神通術法,延年長壽。且他們的術法脫胎自上古靈修,但卻雜糅入魔修伎倆,為了彌補修為不足提高威力,更融合了無數邪法殘篇。
此等修士最大的缺陷便是與王朝氣運糾葛太深,往往被其所限——王朝興則修途順暢,王朝衰則停滯不前。但一個封建王朝興盛時期能有多少年?因而此類修士多終生囿於煉氣期無法築基,漸漸便被稱為“煉氣士”。
是以龍氣煉氣士的特點便是境界錮閉,手段詭譎,術法千奇百怪、威力非尋常煉氣期修士可比。
兔猻細瞧那小龍,確實死氣深重、龍威幾無,倒是縛在玉盆上的參線紅的詭異,林星火的破邪符也不過隻是焦黑數根紅線,居然未斷。
猻的貓瞳半眯:“如今早沒了皇帝,這煉氣士還能掘社會主義的牆角不成?”
正在思量兔猻傳音的林星火刮了亂用詞的小夥伴一眼,說什麼大實話,本來挺有修士鬥法那味兒的氣氛,瞬間給破壞了。
兀自激憤後悔的黃皮子一噎,忽又桀桀怪笑起來:“皇帝?又不是隻有皇帝才有龍氣,但凡權臣大將者,皆生黃氣,是龍是蛟有什麼要緊?隻要有龍血做基,好官的善蚺正黃和奸宦的惡蛟汙黃對煉氣士也無甚不同。”金家能蒙過它,金焜更是將它坑害至此,黃皮子肯定他家必然存有哪個皇帝的血,甚至說他們身上還混入了某朝皇室血脈也不稀奇。
“過往一縣一山的土皇帝身上都能有絲黃氣,更何況而今人口之眾?”黃皮子不懷好意的看向林星火:“我才出山時,一縣不過數千人,現在一個工廠便能上萬,你說金焜如今的本事比你如何?”
殘瘸的右腿突然伸出點了點玉盆,它歪著尖嘴道:“這東西和玄狐頭骨一樣,都是金焜借與我的寶貝。我既不能敵,你兩個小崽子……”
話音未落,林星火小手一翻,一疊符紙便被拿在手中,那厚厚一遝子,頗有當年黃皮子抓銀票的風範。
這意思,你也是咱手下敗將,都變成這破模樣了,就少擺那前輩的臭架子了。
兔猻有傳承記憶,它比林星火更不好糊弄,煉氣士就算再偏門,也是從修士三千大道上發散出去的小道,上古時期的人修也有許多稀奇古怪的修煉法門,所謂殊途同歸,那叫金焜的煉氣士再厲害,還能用已滅亡的皇朝血為根基,盜取如今大官的黃氣?
端誰家的碗,就得吃那家的飯!金家若有這本事,也不至於藏頭露尾:“要這麼能,還能給你寶貝放你在外頭?早就拴起來看家了!”不過是黃見喜沒提防人家在寶貝上動手腳,著了道了,就這樣抬高救主,想嚇唬他們!
猻大爺邊挖苦黃見喜,邊跟小夥伴傳音,讓她放心:這金家現今仍能修煉,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們自身便為某皇朝血脈,現在隱姓埋名自己往上爬,利用本身所生的黃氣修煉。或許還曾聚攏收集過舊王朝龍氣——兔猻瞟了一眼愈發萎靡的小龍示意:這家夥興許還是個雜色龍,金家不僅竊奪龍氣,還盜取皇室血脈,誰知道他家混了幾朝幾代的‘龍血’,當真無恥之尤呐!
林星火回了個眼神,她可沒想那麼多,本就有血海深仇,祖墳我都掀了,還在乎再奪一件寶物?
一改素常做派,跟黃見喜廢話,不過是想從他嘴裡摳出些蛛絲馬跡。現在既得“金焜”這個名字,還知道了金家修煉根底,收獲良多。現在看黃皮子也隻知點皮毛,金家煉氣士的身份還是它遭了金焜道之後才想通的,但林星火也不失望就是了。
“金家?金焜?”林星火語笑嫣嫣:“是隔壁往粱山上那台壓勝棺,還是其上的祖墳?”
什麼壓勝棺?什麼祖墳?黃皮子怔愣一瞬,忽然撕扯住自己的爛耳朵,不可置信的問:“金家祖墳就在旁邊往粱山上!”
“不可能!”黃見喜嘶吼道。它尋了幾十年的壓勝棺怎麼會藏在這麼近的地方!
似乎嫌它受的刺激還不夠大,林星火對著它鄭重的點點頭,掏出狐顱衝它晃了晃,狐顱裡心臟小寶石立刻親近的貼近林星火的手指肚,紅色寶石又卡在狐顱空空的眼眶中……
黃皮子呆住了,殘魂抖個不停。好一會才勉強平靜下來,不去看它用月精養了多年潔白如玉的玄狐頭顱,沉沉的垂下腦袋。
“臭狗,你家舊主把你困在這裡,久無動靜,不就是知道你蹦躂不出什麼來麼?”兔猻不耐煩地譏笑:“現在你要脫困,還需求我們,怎地這多廢話?”
黃皮子被兔猻氣的身形都扭曲了一瞬,又罵它是狗!但黃見喜就是黃見喜,黃皮子賊兮兮的看向外麵兩個,可憐兮兮的賣慘道:“也罷,我這玉盆靈樞舍與你們!隻是裡麵這些灰土乃是我攢下來的香灰爐藥,對你們沒啥用,不若留與我為墳土吧?”
用爪子抹抹眼睛,若有似無的展示瞎眼瘸腿,以及破破爛爛的皮毛,“僥幸保留了半條神魂,我隻祈望下輩子能做條能修正途的好黃鼠狼!”有信徒供香燃儘的香灰送魂,下輩子開靈入道的機會便能大許多。
黃見喜對著林星火使勁,它就不信這人類的女娃子能這麼狠心,她能養兔猻和黑貂,家裡還藏著掛著玄狐妖丹的狐狸崽子,必定是喜歡毛茸茸的!人類女人都這樣,隻要抓住機會,肯定能使她們心軟。
可林星火卻一點麵子都不給:“放你往生可以,但墳頭已經幫你立好了。”她指了指了下麵饅頭一樣的亂石堆。
黃鼠狼的爪子一頓,說好的愛護小動物呢?
誰跟你說好了,兔猻眼皮一耷拉,爪子在林星火腰間儲物囊一抹,一隻灰不溜丟的鬆木盒子就出現在它爪爪裡,拋雷球似得往那石頭小山包一丟,鬆木盒子正正好砸進山包頂上的石頭縫裡:“現在可以了吧?”
“?!”黃皮子就沒見過這樣狼狽為奸的黑心崽子,那木盒一拿出來它就感覺到了,裡麵裝的必然是自己可憐肉身燒成的骨灰!
常言道“魂就灰骨”,倘若身隕於特殊地方,那神魂也一樣困於此處不可解脫,人間隨處可見的“水鬼”傳說,便是這個意思。黃皮子的修為不到跳脫五行的地步,自然也受屍骨所限。亂石堆一起,此地即為山中山,山腹中本就陰氣過盛,墳堆還起在這其中,想不成地縛魂都難!除非黃皮子真有往生之心,反可借助陰氣迅速打開黃泉歸路。
就在兔猻將盛有它骨灰的鬆木盒投入亂石縫縫後,現在即便是黃見喜忽悠著一人一猻助它脫困後再想靠香灰中寶物遁走,也晚了。
“……”黃皮子的神魂受到牽引,虛影都跟供香煙氣似得飄飄蕩蕩起來,若非金焜參線封住了玉盆,它整個就得如燕歸巢似得飄過去了。
這倆有毒吧?自從遇見這倆崽子,它老人家就跟在“背”字上翻跟頭似得,黴上加黴!
黃見喜打的好算盤,它本來就是要將玉盆舍給林星火他們的,這寶盆雖有保存神魂之效,但說到底也不是黃仙的幌子罷了,要緊的是玉盆裡不起眼的香灰和……
與林星火掰扯這麼多,也不過是想把她們的注意力全吸引到這玉盆上,但凡林星火有一點心軟之意,便會同意香灰葬它往生。隻待林星火將玉盆中香灰傾倒在地上,它就能完全藏在其中做出神魂往生的假象……這是第一則、也是黃皮子最想要發生的可能。第二條路麼,便是人類貪婪,連香灰都要計較,那它這番言語也會使其不會隨意拋灑香灰,露出那物,隻需求得一息空檔,它便能隨那物一起遁逃。
到時既可遠遁重新再來,又能引兩個小崽子背上破金焜參線陣的債,到時它隻需逃走時刻意收攏保住一縷龍氣,日後金焜必能循著這絲殘存龍氣找到破他陣法的兩個。不僅禍水東引,還能一石二鳥!兩方都是黃皮子的仇人,哪一邊被乾掉它都不虧。隻等它再出山時,兩處的積攢自然又儘歸它黃大仙所有!
可是這倆做了什麼!當初斬了大仙的頭還不夠,竟然將它燒成灰還帶在了身上?最讓黃大仙生氣差點沒把它立刻送走的還有——為什麼金家祖墳離它咫尺之遙,為什麼沒能發現?反又便宜了這倆害命的崽子!
黃皮子心中大恨,但仍舊不肯放棄掙紮,其在骨灰盒子出現後更凝實一分的神魂竟然落下了淚來,神魂滴淚,淚未落塵土就逸散無蹤,消耗的是神魂本源。
神魂之淚如露如電,淒美至極——若這不是一隻瘸腿瞎眼、皮毛破破爛爛、形容猥瑣的黃鼠狼的話。
林星火汗毛都豎起來了,下意識就叫兔猻:“打它!”
兔猻的雷球“嗖嗖嗖”直奔黃皮子而去。
黃皮子這次是真哭了:“快快送我往生吧!”它一指石頭墳堆,“把我倒在那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