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說啥嘞!”方四妹趕緊拉了拉她,乾笑一聲:“我二姐正給我外甥睡平頭哩……”話說一半就覺得不咋對,隻好硬生生轉開話頭:“同誌,你請隨便參觀啊。”
揉了把猻大爺因為壓下耳朵更顯得平展展的腦袋瓜,林星火急忙抱著兔猻往裡麵走。
這閱覽室占了一間大屋,靠牆的架子上書目不少,但大多是些□□之類的。林星火放開神識,繞著這棟小樓尋了一圈兒,在閱覽室後的倉庫裡發現了要找的目標。
顯然這倉庫原本才是圖書館,一排排的書架子擠擠挨挨的堆在一起,靠牆還有上百個紙箱子,裡麵裝的是些沒開封的樣書。
其實運動興起前,五六十年代曾連續出現過幾次圖書出版的高峰,不僅有許多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還湧現出大批科學新知種類的書籍,隻不過這部分書冊的發行量一般比較小。
林星火不僅在藏書裡找到了本詳細描述紅色大生產時期軍民紡線織布情形,有紡車、織布機詳細構建圖和改造方案的書。還在樣書裡發現了一套十七本嶄新的《數理化自學叢書》,套書還打著綁帶,林星火摩挲了下,她不記得七七年恢複高考的具體日子,但這套卻是高中老校長口中念念不忘的改變他命運的書籍……
“林知青!林知青?”
好不容易跟妹子講完私房話的方二姐找過來,就見林星火搬了好些書在翻。
果真是有文化的知青,方二姐心說,那手不離書的模樣可太招人稀罕了,要是能說給家裡的兄弟多好,好不容易供那臭小子讀完了高中,結果連本礦的招工都沒考過去!考不上文職崗位就得下礦洞,方家好幾個拿工資的哪兒舍得,就想找個有文化的知青媳婦帶一帶、給他補補課。
方二姐有心賣好,就說:“林知青想看書的話就來找我小妹,她專管這個,要是想借回家看也成,隻要倆個星期內還回來就沒事。”
林星火想借的書可有不少,方愛霞看著那一大摞有點為難,礦上工人借書當然不用抵押,但這外人來借,少不得壓錢,這麼多書,她想墊也墊不起。
能找到這麼多有用的書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況且林星火現在不缺錢,就假裝從兜裡掏出一把大團結。方二姐眼睛又是一亮,看來這姑娘家裡條件不賴,而且還得是疼閨女的家庭出身。
有方二姐刻意幫忙,這些書又是從倉庫裡扒拉出來的,等閒沒人去查那裡的賬,方小妹就大膽了一把,謄抄下來的書名收了林星火二十塊的押金,就找了個麻袋讓她把書全裝走了。
“姑,給我!”大隊長看見林星火扛著那麼大個麻袋等在路邊,連問都不問麻袋裡裝的什麼,直接從車兜裡伸手來接。
林星火向一直陪著的方二姐又道了謝,單手扒住卡車鐵欄,一手攬著又縮進她圍巾下的兔猻,輕輕鬆鬆翻進有她一個半高的卡車車鬥裡。
方二姐先被那聲響亮的“姑”震了一下,又被這姑娘利索的身手唬了一跳,直到後麵那輛卡車摁喇叭提醒她靠邊,方二姐才拍拍胸口:“乖乖!那啥屯大隊長家的姑?這輩分這身手……得,又沒戲!”怪不得家庭條件這麼好的姑娘沒進兵團,而是在鄉下插隊,原來有大隊當官的親戚照拂著。
運煤的卡車轉了個大彎,先給地區某廠送了半車煤,才又轉去農校,到農校的時候天兒已經黑透了。
農校果園空無一人,但大鐵門卻是虛掩著的,一看就是人家給特意留了門。裡麵的果樹基本上都是小樹,看的出來是試驗種植的,亂七八糟倒了一地,有些小樹苗還給人撅斷了。
小陳暗罵一聲,招呼兩個幫忙的司機和黃大壯:“趕緊,彆聲張,把這些都搬上去。”
果園跟農校宿舍挨的很近,林星火明顯能感覺到房子裡有人,可沒一戶敢開燈的,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我去去就來。”低聲跟大隊長說了一聲。林星火貓一般的轉到這片後巷子,果然,這些老舊的院子跟鄉下房屋的結構一樣,都在後牆上開了個小小的後門。
林星火從儲物囊中摸出小腿高的大肚子甕,挨個給放在各家的門口。
放甕的時候她刻意發出了一點聲音,臨走前還輕輕拍了拍巷子頭一戶人家的門,她能聽見門後麵緊張又虛弱的呼吸聲。
轉回去時已經快搬完了,黃大壯扛著一根小腿粗的樹讓林星火看枝杈上綁著的紙片,小陳在旁邊擦著了根火柴讓她能看清紙片上寫的字,上邊簡單寫了果樹的品種和基本栽培技術。
小陳歎了口氣,望望跟死一般寂靜無聲的農校宿舍,替這些遭了難還舍不得扔掉研究的老教授們難過。
直到卡車聲音遠去了,巷子口的這家的後門才悄悄打開一條縫,一個拄著拐棍的中年人探出半個身子警覺的四處觀察後,才半跪著打開陶甕的蓋子,小心的用手擋住手電筒的光,往裡麵照照。
中年人的眼瞪的老大,回身把拐棍扔回家裡,小心的雙手抱起陶甕放在門後邊,這才撿起地上的手電筒,迅速關上了後門。
隨即,鄰居家的牆上就傳來不明顯的三聲敲牆聲,緊接著,隔壁的後門開了……一家又一家,長長的巷子像是在上演一出默劇,人們喜悅又感激的將陶甕抱回家,虔誠的將手伸進甕口去抓金黃的玉米碴時才發現,隻有最上麵一層是玉米碎開的碴子,下麵居然是白.花.花的大米!不知多少人把臉埋進晶瑩的米粒中去嗅那絲絲米香,這段時日以來第一次流下的眼淚不是痛苦悲憤的。
十一月的夜風吹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小陳把脖子儘量往下縮,豎起軍大衣的領子護住耳朵。黃大壯從身上摸出個小木罐,從裡麵摳出一塊藥膏子抹自己臉上,示意小陳照做。
小陳心想這不是不鹹屯成藥房出的那種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子麼,摳出一塊才發現不是,比那種藥膏要粘稠很多,一上臉就跟帶了個殼子似的,不僅風刮的不疼了,居然還有點暖和的感覺?
小陳趕緊豎了個大拇指,黃大壯指指角落正閉目端坐的林星火,意思是小仙姑新配的凍傷膏子。
兩個人你來我往都沒出聲兒,林星火卻能看清一切,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但總覺得應該對即將搬遷來的勞改農場要更上心一些才是。
這種心情等到他們回到不鹹屯,林星火在暫時堆放在她院裡的果苗中打坐,天邊悠悠飄來兩粒功德小金點時達到了頂峰。她其實做的很少,但這些經受了過太多坎坷不平的人仍有善念回報……
東邊天光漸亮時,南山坡上的院落裡鬱鬱蔥蔥,果香馥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