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火再保證不會有家人來找後賬,這才約定年二十九來取照片。照相館二十四就放假了,但老師傅在二十九那天來半晌,等林星火過來。實在是手工上色不好弄,不然明天林星火就能拿到照片。
“麻煩了。”臨走,林星火從背筐裡摸出一小布袋麵粉塞給他:“叔,過年包頓餃子吃。“
老師傅打開一瞅,真就是沒摻一點麩子的好麵粉,推拒的手就有些使不上力了。縣裡供應緊張,彆說白麵了,就是粗糧都不好弄,老師傅一咬牙,把全身上下的兜都掏乾淨了,將攏共斤糧票塞進林星火手裡,這才接過那袋麵粉。
林星火和兔猻走後,老師傅也鎖了照相館,把麵粉藏懷裡趕緊家去了,他老婆子還稀奇呢:“你這勞模也有偷懶耍滑的時候,咋了,沒人照相啊?”結果那麵粉布袋一露,老婆子跟掉油缸裡的耗子似的喜的找不著北,趕緊就藏甕裡放在廚櫃最裡邊,多少年沒上過鎖的櫥子又請出鐵將軍來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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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九,充滿時代感的掛牆木相框就上了林星火家堂屋的正牆,就掛在領袖圖像下麵。這年月的相片壓根不給洗大相片,一色六寸小相片,但國營照相館那位師父的上色手藝還不賴,還挺還原的。
猻大爺十分喜歡,端坐在相框下方的八仙桌上看了半小時,現如今最愛在後院玻璃房裡玩耍的狐狸崽兒們開始沒注意,但兔猻蹲在桌子上跟個燈塔似的,彆說慣來機靈的小狐狸,就是大黃憨憨都明白家裡兩個家長偷摸照相不帶它了。
等林星火拎著籃子從大隊部回到山居時,等待著她的就是鋪了一地的耷拉著耳朵可憐巴巴的靈獸們——那天兔猻就是這麼垂著耳朵無精打采的樣子!尤其是狐大,模仿的入木分,生生把林星火氣笑了。
兔猻麵朝牆對著相框,屁.股上的大毛尾巴一甩一甩的,仿佛一切與它無關。
林星火走上前,輕輕捧起相框,將相框翻了個,把另一麵靈獸們搗亂時印在紙上的爪爪印朝向外麵。
“啪!”猻大爺也癱倒了,耳朵尾巴都蔫吧了。
林星火:“……”得,又來一個!
“星火!”魏春鳳托著一簸籮飴糖笑眯眯的跟進來:“喲,這是咋了?”
鉗住拒不合作的兔猻,林星火將它要翻麵的毛爪子摁住。魏春鳳多機靈,掀起一點那相框,“彩色照片!誒唷,照的真好!”咋翻過去乾啥?
林星火隻好給她使眼色,讓魏春鳳瞅一瞅這一屋當門耍賴皮的家夥們。
魏春鳳沒撐住,笑的差點連簸籮上的飴糖都灑了。小仙姑家的老虎狐狸都成精了都。
她指指堂屋上掛著的門簾,東次間南炕上素雅的牆圍子,最重要的是相框上頭那副林星火自己繡的領袖像,問:“你繡活做的那麼好,乾啥不繡一幅?”還想繡多大就繡多大,多好!
猻大爺不滿的掙動突然停了,林星火本人也怔住了,一人一猻四眼對望,覺得對方滿腦門都寫滿了“傻”字:被帶溝裡去了!
年十的晚上,一大幅全家福終於掛上了東次間的牆,一屋子毛茸茸蹲在北塌上仰著頭端詳,個個都覺得自己最威風!
林星火還繡了一副她和師祖的繡圖,和新衣服放在箱子裡,拎上食盒上了蓮花峰。
兔猻穿著綠色小馬甲,難得沒犯懶讓林星火背著,同她一起上山。
“師祖會開門嗎?”林星火手裡的層大食盒外頭套著棉花套子,還很熱乎。
兔猻明白林星火說的開門是指狐狸鬆,跳到山石上垂下眼睛看了眼半含希望的人類,猻大爺爪踩雷雲,兩下沒了蹤影,少頃,正一步步上山嵐的林星火接到兔猻的傳音:“快來!”
林徒孫的眼睛都亮了,當即蹦兩跳上了蓮花峰,果見一株依舊蒼翠的狐狸鬆立在薄霧邊緣,樹枝上掛著個紅色的小荷包,樹根上還用石頭壓著一張熟悉的無量壽福的黃符。
小荷包裡有一把顏色極正的珊瑚珠子,林星火數了數,足夠家裡大大小小各分一顆,“師祖的家底子真厚呐。”
“哎喲!”才開了句玩笑的小徒孫就被狐狸鬆的鬆枝輕輕抽了一記,林星火趕忙雙手奉上食盒和衣箱,恭恭敬敬的給師祖拜年。狐狸鬆那根枝條這才直溜回去。林星火興趣盎然的碰碰,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師祖您老人家不會能通過這顆鬆樹聽到我說話吧?那能不能看到?”
像是證實她猜想似的,狐狸鬆根上的石頭突然滴溜溜的滾落下去,背後寫滿字的黃符被風卷起,林星火兩指輕輕捏住,正此時,白霧突然湧上來,狐狸鬆和林星火的孝敬登時不見了蹤影。
“師祖她老人家還真是……”過河拆橋呀。
兔猻跳到她肩上,催促它的人類回家守歲,卻發現林星火看著手裡的黃符,臉色漸漸凝重——
“師祖讓我啟出那一家口的骨灰,來日送去京城?”
正月初九,天公生日,下了整天的大雪終於停了,屯裡各家各戶都出動搗下屋頂落雪的時候,林星火羊皮襖裡裹著兔猻,悄悄摸去了金家窯磚廠所在的山頭,去尋那處隻有大雪過後才會露出來的墳墓——
師祖信中所寫的修士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