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雙更合一(2 / 2)

“你厲害!”慶忌誠懇又單純,“受歡迎!”

在不鹹屯住了這麼久,就算是不敢在人前顯現的慶忌也抱著猻腿蹭過好幾家的喜席,沒少聽屯裡人自誇不鹹屯的閨女是“一家女百家求”……可對於伴侶求偶,在慶忌這個連伴生小馬都沒有家夥心裡最羨慕的要屬金環蜂王,每當金環蜂王在同族擁護下出巢的時候,慶忌都能看好半天。自從他來往送信後,慶忌發現林星火比不鹹屯的人類更受歡迎,又因為林星火總是好聲好氣的招待他,還給他做靈食,於是知恩圖報的慶忌眼裡的林星火自動美化,他覺得隻比金環蜂王差一點點啦。

就想慶忌總是在林星火麵前誇阿年一樣,在猻阿年麵前也總是稱讚林星火的厲害——他還把他的比喻喜滋滋的分享給了阿年,慶忌覺得自己也有點文化啦。

林星火抖一抖帶了焦痕的信紙,她哪裡受歡迎了?且不說那些吃飽了沒事乾的頑主,隻說阿年信裡反複提及的唐老四,純粹就是唐東亭惡心人的手段。

上次慶忌從頭跟到尾,他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好吧,不能指望小精怪懂那麼多人類的彎彎繞繞,她用神識偷聽的時候慶忌也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林星火努力平心靜氣,思量著是不是乾脆回一趟屯裡去,方師父在這裡還算安穩,他的劇本都寫了一大半了。

但就在新舊交替的七六年元旦,表明平靜下的洶湧波濤突然翻了上來,平靜局勢瞬間被打破,一部名為《破裂》的電影突破樣板戲的枷鎖突然上映。電影是好電影,也成為了新一輪攻擊的號角。

曾力薦方同儉回京接下獻禮工作的那位教育部門的領導突然被剝奪職權,緊接著就開始強迫他接受批判。小三合院的門庭立刻冷落下來,警衛員也突然換成了文化組保衛科的人員。

方同儉的工作任務雖未被收回否定,那位林起雲還又登門拜訪過,希望方同儉能不受影響的儘快完成。但方老的心情極糟糕,直接將完成大半的劇本擱置,轉而重新創作,但他新寫出來的東西情節激烈,即便是林星火也能看出他是在以古諷今。

方同儉壓根不掩飾他的不認同,甚至將反對、否定之意擺的明明白白,他自知此次恐怕不能善了,便在元旦後一周的某日饒有興致的讓小徒弟把桌子抬到後院,說他要畫梅。

後院昔年栽種三顆名貴梅樹多年無人照料,早已死的死、衰敗的衰敗,外麵風雪交加,林星火不免勸說一二,但方同儉說雪中枯梅更有意境。

墨剛研磨好,還未等落筆就已凍住,林星火不動聲色晃了晃手腕,又給方同儉換了一隻毛筆:“您用這隻。”

“好筆!”方同儉看那筆鋒,尖銳非常,偏偏運筆時筆毛極有彈性,不免稱讚一聲,隨即瀟灑揮毫,一張崎嶇蕭肅的枯梅圖躍然紙上。

“丫頭,”方同儉頭也不抬的作畫,可嘴裡卻飛快的交代了起來:“把這張畫帶給你寧伯伯,讓老頭以後自己找人裝裱,順便幫我帶句話,就說我當初欠他的畫算是還了,他欠我的煙以後見麵時再給我點上吧。”

這話不祥,方同儉沒有煙癮,還讓寧老以後見麵給他點上?林星火瞬間想到了寧老在河灘農場時逢年過節總會點著兩根寶貝煙不吸,而是插到土裡,用來祭拜懷念逝去的戰友親人的事情。

“您……”林星火想說她保得住方同儉,可方同儉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彆聲張,聽我說。丫頭,你太爺和太奶奶都在蓮池裡給小輩藏了些禮物,這也是咱家的傳統,興致來了的時候會給家裡留下點念想。我也給你留了,在我年輕時常住院子裡的老梅樹下頭挖兩三米的地方,但那些個字畫古籍現在不成用……‘盛世古董亂世金’,還是你太奶有見識。”

方同儉像是低頭作畫累了似的仰仰脖子,沒讓水滴壞了墨跡,“師父知道你的本事,但起出這些東西的時候也要小心著,彆被人發現了……好孩子,形勢會慢慢變好的,你得相信才行!等天晴了,這些東西能保你像師父年輕時候似的順心順意的活,給你這些東西,師父沒彆的要求,隻一個,彆委屈了你自己!”

“你師父我一輩子任性,最後也要順著心來一回——可能會連累你,連累不鹹屯,所以你得儘快回去。”方同儉的聲音又輕又緩:“幸好那些人的爪牙在雪省根基不深,多半還是會派個工作組——所以你要記住一個字:拖!隻要拖過今年,應當就雲銷雨霽了……”

林星火心裡又酸澀又無措,老爺子明知道黎明即將到來,可依舊要做這個殉道者嗎?她忽然覺得即便自己是個修士,有著普通人無法企及的能力,但當身處時代浪潮中時,依舊無力如稚童。

“我替您看過榮伯伯了,他不會有事的。”話堵在喉嚨裡半晌,林星火還是選擇先告訴他那位教育部老領導的事情。

方同儉的筆鋒頓住,前兒那個林起雲來的時候不是說老榮病了麼,那些奪了他職權的人還不讓他休息,日日要做檢討。林起雲什麼意思方同儉明白的很,不就是暗示他那些人要把老榮耗死麼,唯有他完成的‘好’劇本能救老榮的命。

當時方同儉就冷笑了一聲,衝林起雲伸手要‘綱要’,說他不知道自己創作的本子合不合適,讓林起雲親自給他規定個條條框框,他願意照著寫——林起雲這樣騎在牆頭上的投機者哪敢留下什麼把柄,沒十分鐘就灰溜溜的走了。

那日林起雲可沒再叫他“老師”,等人走後,方同儉就明白老榮活不長了,老榮的地位高又謹慎,這些年都沒倒,那些人不敢對他用刑,但能折磨他的精神,老榮比自己還大幾歲,哪能受得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逼病了,然後很快就能生生拖耗死。

也正是因為這個消息,方同儉才決定破釜沉舟用手裡的筆做最後一次衝鋒——老榮按那些舊年不能提的老話應當是他的同門師兄,自少年起就被這個師兄照拂,才有了瀟灑恣意的半生,一朝落難仍舊是這個師兄用儘人脈把他送去了雪省……那些方同儉被下放到百裡無人戈壁灘上的舊識,十不存一。

方同儉可以不放心的丟下林星火這個小弟子,但他不能讓榮老頭孤孤單單的自己去死,無聲無息的去死。

這回輪到方同儉喉嚨堵住了,“你……”他想說你這孩子摻和這事做什麼,可聽到那句話時心裡湧動的巨大欣喜又嘲笑他虛偽矯情。

“真不會有事?”方同儉搓了把臉,此時才發現被風卷的亂舞的雪花無一片落到他們師徒身上,甚至隻壓了條小鎮紙的紙張也安安靜靜的鋪在桌上,老爺子張口結舌,再一次對小弟子不是尋常人有了進一步的感知。

林星火見他不似先前沉鬱,忙稍稍講的細了些:“……夜裡他們不讓榮老睡覺,每隔半個小時必會叫醒老人家,白天還讓老人家站著做檢討……我給點了些香,就是您用過的凝神香丸。還給榮老吃了兩顆藥。”林星火指指方同儉蠟黃的手,方老頭突然嘿嘿笑了起來。

那種凝神香丫頭給他點過,那真是比解放前不靠譜的話本子上的‘迷.藥’還生猛,當時正避開她這小管家婆點燈熬油寫手劄的方同儉一下子就睡著了,睡了足足八個小時,醒來後精神好的不得了,連昏花的老眼都好了不少。那可是補足精神的‘神藥’!

“兩顆同時吃,會不會黃的更厲害?”

“藥力會更厲害一點,人會稍微有一點彆的症狀。”比如吃不下飯、喝不下水,持續有飽足感。

跟他這個一輩子隨性散漫的人不同,榮老頭板正的太厲害了,也不知道他一覺醒來多吃驚蒙圈,尤其自感精神充沛卻一副黃病秧子的時候……方同儉突然想看極了。

隨手在枯梅下畫了幾重山石,墨筆隨意勾勒出幾處黑點,黑點混沌看不出什麼來,卻帶著長長的觸角。“走走走,回屋去,凍得慌!”一麵說,方同儉一麵毫不在意的將畫紙遞給伸頭看他畫了什麼的‘保衛’人員,“送你啦,同誌。”

那人展開畫紙,見就是棵雪裡梅花圖,許是太冷了,還畫的越來越潦草,最後連墨點子都撒上了。那人撇撇嘴,沒當回事,壓根沒注意到方同儉最後寥寥幾筆的意境:“秋後的螞蚱——蹦躂不長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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