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2 / 2)

林星火沉默一下,請他到後麵來:“您……請這邊來。”

這趟巷子四合院是老式建築,那宅門都不是開在正中央的,而是在宅院東南角的\巽\位,因此宅門東側的倒座隻有兩間,另一邊卻有六間。以前的大戶人家多數會把宅門加上東邊兩間單獨隔起來,弄成個待客的小院子,要是有那不太熟的客人來拜訪的,進門後就隻能看到這處小院兒,並不會泄露隱私。

這處單獨隔開的小院與其他房子中間隔著的門叫“屏門”,唐東榭就見外甥女推開那扇粗糙的雙銅環木門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極其熱烈的顏色——一進倒座房西邊的院子裡種了好些仰著燦爛花盤的向日葵,院子一通到底,不像尋常四合院一進那麼逼仄,反而軒朗大氣的很,倒座房好像都打通了,門窗開的極大極敞亮,門上掛著白色透明的塑料簾子。

院子四角有花樹、有太平缸,缸裡養著荷花和錦鯉,對麵西牆上用竹子搭起了兩個台階那麼高的竹台子,上麵圍著竹製的小矮桌散落著暄軟胖乎的靠枕圓墊,小矮桌上還有未收起來的茶具……唐東榭立在屏門下,就覺著內外簡直是兩個天地。

這一進院子其實多是領胡、方輝這些精怪們在用,他們特彆稀罕烏年弄得跟牛棚似的這排倒座房,這也就是沒進去,不然那打通的屋子裡木地板上三三兩兩的竟是稻草鋪的窩,誰看了誰不奇怪。不過要真想進去也不容易,整個四合院都有禁製,普通人連那道水玉串成的珠簾都掀不起來。

一進和二進之間的門叫垂花門,是老四合院非常講究的一道門,也叫“二門”。林星火家的垂花門是老樣式,都是垂蓮柱式的彩繪木雕的紅漆罩子門,唯一不同的是她家垂蓮柱上繞著兩枝從牆內花圃伸出來的嫩.嫩的花藤,花藤上還睡著隻紅色蜻蜓。

林星火輕輕拉了拉花藤,那蜻蜓居然也沒飛走,隻是往極像蓮葉形狀的綠葉後頭躲了躲。

唐東榭拍拍腦子,忽然想起這種花好像是叫“旱金蓮”,這種花葉肥花美,在唐王莊壩上後頭的山坡上曾經肆意長了一大片,好似旱地上的金蓮花池子一般,表弟那時候還沒跟妹妹結婚,常拉著他去那裡掐一大把花哄琳琳開心。

唐東榭喉結動了動,眼圈又悄悄的紅了。

但過了垂花門,走在抄手遊廊上,唐東榭就覺得眼好像不太夠使了,這院子保存的也太好了吧,他小時候進去玩過的那幾座王府都不如這裡鮮亮。

但他也沒問,一是沒那個立場,二來他覺著這院子應當是隔壁那位方先生的手筆,方家的盛名比絲綢林還響亮,關鍵是人家還是書香門第,是林家都攀不上的圈子。

“這原來是二進,把後麵那趟荒廢的屋子並進來之後擴成了三進。”還是林星火找了點話說。

林青義一家三口的骨灰匣子就暫時供在第三進小樓的二層東屋中,林星火本來打算以後將他們葬回蘇省老家的林氏祖墳中,那邊雖然沒什麼親戚,但林家那座小山頭還在。以後可以承包土地的時候,林星火就把那處荒山包下來,重新將已經半塌的宗祠修一修,再將一家三口送回去。

可顯然唐東榭並不這麼想,他摸著妹妹和妹夫的正黃色綢布包著的匣子感慨萬千,張闔著嘴念念叨叨,那眼淚一串串的往下掉。

林星火趕忙避了出去,給他留出了空間。

唐東榭跌坐在長案前,又哭又笑,好半晌,他才把不自覺就佝僂的背努力挺直了,注意到長案上還供著個沒刻字的牌位,不由的心下大慟,這是外甥女給她外婆立的牌位嗎?

不得不說,人隻要喜歡某個人,那真就是處處往好處想,不自覺就會美化她……唐東榭對於這個深深歉疚的外甥女就是如此。

唐東榭可不是方同儉那種千帆過後依舊保有一份赤子之心的人,他對林星火既有承繼自生母和親妹、表弟的深厚感情,又不免摻雜著唐家人一貫的審時度勢、自私利己的思量。這些年不僅是唐老頭沒履行對林夫人的承諾,唐東榭也沒做到他自己跪在母親病床前發的誓。怯懦的沒有堅持接回外甥女的是他;幾年前外甥女尋去唐王莊時,沒敢出來相見的也是他;但日日被愧疚悔恨折磨的還是他。

唐東榭自知最對不住這孩子的人不是老頭子,而是跟親妹、表弟兩頭親的自己。所以他拿來給林星火的產業,占了還回來的八成。

“……我不要。”眼前這人眼裡的殷切盼望再濃,林星火也沒辦法替另一個人叫他舅舅。

林星火笑笑,直接說了她的想法:“一是我不想跟唐王莊那邊扯上關係,隻要沾了這些東西,那邊總會找過來的。”畢竟唐老頭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產業在哪裡,唐東榭能從工作組那邊打聽到自己的住址,換了他們早晚也能摸來。唐家有那種搖擺不定卻自以為腦子很清楚的大家長,當真就是個爛攤子,誰沾誰踩一腳泥。

唐東榭急切的擺手,但最終無力的塌下了肩膀,這孩子說得對,他之前好好的收拾了一頓唐東亭,把剩下的嚇住了,這才有幾天清靜。是,公家那邊分割的特彆清楚,這些東西就是自己的,可私情上卻是人人都長了一張嘴,這麼些年的是是非非說不清的。

“二來,我不缺這些。”林星火扯著方師父的虎皮,指著腳下唐東榭隻窺到一角的好宅院說:“我還有師祖、屯子裡的鄉親……一大家子老老小小要顧,確實分不出心來了。”分不出心是客套的話,就是說她沒打算尋親認親、恢複走動。

末末了兒,林星火到底是給唐東榭一點慰藉:“不管多少,就算…出的買地造墓的份子吧,以後維護修繕也得多麻煩您。”她特意頓了一下,這個停頓代表的是那個不知道什麼名字早早沒了的小姑娘。

唐東榭點點頭,還回產業之後他似乎將那些年忘掉的大家子的那點子風骨一並找回來了,沒有不體麵的糾纏,尚算平靜的接受了外甥女的拒絕和疏離:“那也成。其實還回來最多的就是房子,我也住不過來,但也沒道理讓給仇人……我回去找些單薄窮苦的人家,讓他們住進去給看房子,就當做點善事……這些院子房子就在那兒,你需要的時候就過去用就成,我會先打好招呼……”

他留下一封詳儘的寫著各處房產的紙走了。

還有一封類似林外婆遺書的證明,上頭不僅有他的簽名和手印,還有黃舅媽和兩個妹妹的,以及京市公證處的印戳。

這是他悄悄壓到妹妹妹夫骨灰匣子下麵的。

方同儉彈彈這幾張紙,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評價小徒弟這位怯懦又驕傲、深情又自私、優軟偏還獨斷的‘舅舅’了。

不好評斷就不評斷唄,自從見了丫頭的狐狸耳朵後,方同儉那點子怕徒弟給外家搶走的隱秘小憂心就全沒了,對唐家也不似早前那麼厭惡。跟不相乾的人家計較個啥,老頭可灑脫了。

但灑脫的老頭拉著他寶貝徒弟說話後就暴躁了。

“你說啥?”方同儉瞪大了眼睛:“你要考農學?”

就算不考他和師兄的母校,那也應該選擇中醫大學吧,這孩子怎麼就跟種地杠上了?

他方同儉把徒弟交的這麼好,那就是想跟老夥計顯擺顯擺麼,尤其是他家傳的那點本事,上古的符號紋字星火丫頭學的可好了!方同儉本來想著要是徒弟有心選這個專業,那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老朋友那紙聘書的,反正他是不放心讓丫頭被彆個半瓶水教導。

“您彆激動。”林星火老老實實的說:“你說的那些學校太好了,我可能考不上。”

“不可能!”方老頭斷然擺手。

不提他這個師父,隻說丫頭本身資質就是百裡挑一呐,過目不忘什麼的都是小意思,怎麼可能考不上!

林星火摸摸鼻子,她想起不鹹屯老支書在縣城當教師的侄媳婦給她輔導作文的時候那種無奈的神情,一瞬間“感情飽滿起來!”的聲音又回蕩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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