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沒有隱瞞,她嘴唇往上一翹,像是在溫和地笑:“我有銘印。”
林十鳶剛還嗡嗡直鬨,飛快轉動的腦海霎時風平浪靜。
繼而詫異。
她知道,凡是權貴之家,必定暗濤洶湧,危險無比,無論是何等身份,暗地裡都有如履薄冰,提心吊膽的時候。林家隻是空有些錢,在九州之中算不得如何厲害,內裡都已亂做一團,勾心鬥角從未停歇。
她都尚且如此,彆提三家之一的天都。
隻是她沒想到,溫禾安這位昔日風頭出儘,萬人追捧簇擁,有望爭奪天授旨的天都二少主,居然也有需要拓印銘刻的時候。
想要拓成銘刻,有嚴苛的條件,需要九境以上的修為才能嘗試,它會抽取銘刻者大量的靈力,抽到虛脫,體內靈力徹底紊亂,十幾天內無法再出手,其中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道心不穩,誤入歧途。
順利熬過這些,方能將其中最強的攻擊殺招儲存下來,留作底牌。
可以說,這種東西是吃力不討好。
試問,誰會沒事銘刻自己的殺招,他們都到這種修為了,遇到危險時,自己難道不會出手?
這未雨綢繆要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什麼情況和處境之下,才會想著拓印銘刻。
——而且聽溫禾安的意思,還不止一個。
林十鳶忍不住看她,她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從來不多想那些自己不該知道的事,因為會很危險,她隻要儘職儘責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如此想著,她最終頷首,扭身朝女使吩咐了兩句,對溫禾安道:“我會讓他們配合你,具體的事,你們一會當麵詳細談。”
溫禾安點了點頭。
很快,門被推開,一男一女在女使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他們喊林十鳶“少當家”,而後站在原地,在溫禾安抬眸時朝她禮貌性地一頷首,氣息沉靜,翩翩有禮。
這兩人也算是熟人了,當日溫禾安解開封印,他們兩也有幫忙。
他們是林十鳶的心腹。
林十鳶給溫禾安介紹,男的叫蕭懷衫,女的叫齊艾,她道:“如果以後出現什麼不方便在四方鏡裡聊的事,他們會和你保持聯係。”
“好。”
那一定是非常危險的情勢下才要考慮的事情。
而現在,溫禾安將自己的四方鏡遞
給離得近的齊艾,讓他們將自己的氣息輸入進去,方便這幾天溝通聯係。
林十鳶問溫禾安:“你把銘刻放在哪了?天都不會讓你帶進歸墟吧?”
溫禾安朝她笑了下:“戴罪之身,在天都沒這麼好的待遇。”
銘刻是她的底牌,早在那日自己被聲勢浩大押進主殿受審之前,她預感到風雨欲來,第一時間將自己這些人的積蓄,靈器和自己搗鼓的稀奇古怪,殺傷力不弱的東西一起放進靈戒中,交給了心腹暗中保管。
她的舉動正確而及時,因為在她進入主殿之後,就喪失了一切為自己辯解,說話的權力,這些年為家族做事而得到的靈石,靈寶,靈器,以及自己手下掌控的城池,權勢,都被不容置喙地收回。
如果她沒提前將那枚靈戒藏起來,估計連它都保不住。
所以。
正如溫流光對此沒了耐心一樣。
她也對這種飄搖不定,後患無窮的生活感到厭煩,從這次之後,她意識到,事情做得再出色,再繁多,在有選擇的前提下,都是沒有用的。因為得到的東西是最虛無的,隻需要一個借口,一場陷害,就能被悉數收回,比泡沫還要不堪一擊。
那就讓長老院沒有選擇。
沒了選擇,現有的就成了最好的,無可挑剔的,即便她什麼都不做。
也因此,她現在根本不會去管這次天都來的所謂長老團的元老,相信他們見了鬼的考量。
這近百年的時間,她替天都做的事數不勝數,他們都沒考察出個所以然來,現在看她與溫流光打一場,就能有決定了?
溫禾安見該知道的消息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準備起身推門出去,她將幕籬往頭上一戴,在與林十鳶錯身時輕聲回答了她的問題,吐息如蘭:“我交給月流了。”
林十鳶恍然大悟。
溫禾安走下三樓,準備順著側門悄無聲息離開,珍寶閣內每一寸地麵都鋪著雪白的絨毯,樓梯也不例外,腳踩上去,柔軟得像是在踩著蓬鬆的棉花或是流動的雲彩。
她在想後天晚上的具體安排。
溫流光喊話讓她在一品春來接人,一品春是天都這段時間的聚居地,裡麵臥虎藏龍,毋庸置疑,在那附近一定有布置什麼棘手的東西。
她沒傻到彆人說什麼就做什麼,溫流光下定決心要在她才恢複,孤立無援的時候試探出她的第八感,同時重創她,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既然雙方都有所求,那麼萬事皆可商量。
她在腦中提前設想出那幅畫麵。
溫流光肯定會將那十二個人押在顯眼的地方讓她看見,不然她不會現身,但她不會把他們放進戰局裡,因為兩人打起來他們會死,她怕溫禾安掉頭就走。
最有可能的是,那些人會由幾名長老親自看著,就押在一品春不遠處的地方。
她隻要——
溫禾安欲拐下一樓,正要繼續深想,卻聽樓上有紗衣覆地的輕微聲響,她扭頭抬眼,見林十鳶停住步伐
,捏著四方鏡朝她示意:“再上來坐會吧,剛得到了個好消息,第二,第三批流弦沙陸續到了。”
她朝溫禾安肯定地點頭:“月流要到了。”
溫禾安的心裡靜了一下,竟生出點塵埃落定,腳步終於可以一步邁到實地上的感覺。
自己的人,知根知底,用著安心,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溫禾安聽了林十鳶的建議,折回三樓的雅間等著,手裡拿著四方鏡翻看。這麵四方鏡是新的,加上方才的蕭懷衫和齊艾,也就五個人。
陸嶼然和商淮忙得不行,眼都沒闔上過,沒什麼好閒聊的,她倒是很想和羅青山聊聊毒,可他是個實實在在的實踐派,很多並未見過的毒和蠱,你形容給他聽是沒有用的,他必須要親眼見到病患的症狀,才能真正對症下藥。
而且沒有陸嶼然的命令,他也不會跟你聊得十分深入,隻能為你解答一些淺顯的問題。
也暫時沒什麼好聊的。
一刻鐘後,女使領著兩個人進入雅間,溫禾安聞聲抬眼,與其中一人對視,半晌,將手中冰冷的四方鏡扣在桌麵上,眼尾微彎,朝她輕笑了下。
月流幾步走到她跟前,朝她拱手下拜,聲音原本清冷,此刻因為難得的情緒外泄變得有點僵:“少主。”
溫禾安扶起她,將她細細端詳了遍,態度如常,沒有久彆重逢的生疏,好像她們都沒有經曆那些糟糕的事情,緩聲問:“溫流光沒為難你吧?”
“沒。”月流話一如既往地少:“她不知道。”
不知道溫禾安與她有那樣親密,因為在天都其他人眼中,她們的關係並不友好。
月流也在看溫禾安,一會後,她唇線繃直,認真道:“少主憔悴了很多。”
靜了會,她握了握劍柄,凜聲說:“活下來就好。”
月流通身穿著紫金胄,身段高挑修長,帶著種冷肅與蓄勢待發的力量感,長發□□脆利索地束成高馬尾,露出飽滿的額頭,劍眉星目,英姿颯爽,長期習慣使然,麵孔一板,顯得很是嚴肅不講人情。
是個不可小覷的女將。
溫禾安知道她不愛說話,這兩句都算是真情流露,來得不容易了,她拍了下月流的肩,某種無聲的力量在肢體接觸之中流動,什麼話都無需再多說:“看來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月流習慣直接稟報事情,兩句不算寒暄的寒暄之後,便道:“暮雀他們也到了,他們帶了家眷,一路都沒睡好,現在有點受不住,等安頓完他們,就立馬來拜見少主。”
溫禾安嗯了聲,聲音裡帶點不明晰的笑意,能聽出開心的意味:“我猜到了。”
“桑榆那群人被溫流光拿了。”
“我知道。”溫禾安頓了頓,道:“後天要去救他們。”
月流頷首,緊接著從腰牌裡往外一樣一樣取東西,身份牌,裝著她所有私人積蓄和銘印的腰牌,以及一隻陳舊的,眼睛黯淡不已,一點靈力波動也沒有的木雕兔子。
溫禾安最
先接了那隻兔子(),拿在手中摩挲它並不柔軟的耳朵。
月流道:少主的四方鏡屬下沒能保住?(),被王庭的人要走了。”
溫禾安眼中笑意消散了些,她扯了下唇,低聲說:“原來徐家起陣,是拿它當的引子。”
跟著月流過來的都是七八境修為的人,九境本來也沒那麼容易見到,隻是因為這段時間蘿州成了眾矢之的,才讓九境成堆聚集。
溫禾安想了想,跟月流交代:“跟暮雀他們說,現在不著急來見我,讓他們今日和明日在蘿州城租幾座宅子,最好是靠近城東的,到時候根據你的指示,騰出地方為桑榆他們療傷。”
在溫流光手裡走一遭,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晚點再安排城裡的乞丐流民,給他們錢,讓他們去買傷藥,岔開長老的視線。”
她看向林十鳶:“你這裡有傷藥吧?”
林十鳶點頭。
月流最後暫時留在了珍寶閣,溫禾安回到宅院裡,想和陸嶼然說一聲,發現宅院裡空空蕩蕩,他們都沒回來。
她回到自己屋裡,完成了一張新的蟬皮麵具,將心中的計劃推了又推,直到確定不會出現任何漏洞和紕漏,才謹慎地用文字描述下來,通過四方鏡發給了月流,蕭逸和齊艾。
三個人都很快回了她,表示沒有問題。
日升月落,朝暮更迭,一日時間在眨眼間晃過。
二十九日戌時三刻,溫禾安下樓,走出自己的小院,在燈火夜色中準備出門和月流彙合碰麵,隨著時間的逼近,往她四方鏡上發的消息越來越多。
把玩四方鏡時,她不經意一抬眼,發現陸嶼然和商淮,羅青山正從空間裂隙中踏步出來。
後麵那兩個走路都發飄。
陸嶼然在一盞宮燈下駐足,臂彎裡搭著大氅,姿態隨意懶散,依舊滿身清貴,隻是微一眯眼時,抑製不住的疲倦之色會稍微流瀉出來一些。
狀態不算好。
看上去。
像是百忙之中抽身,特意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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